彻骨的寒意随着冰雪的消融而褪去,春风似剪刀,裁出了千万条葱郁的绿丝绦,轻轻拂过河塘水池,鸟度时时冲絮起,花繁衮衮压枝低。
春光生绮陌,清乐动云韶。
杨排风在一阵淙淙铮铮的琴音中睁开眼,盯着白色的床幔,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看见的春日,不过是梦中景象。
“醒了?”
透过纱幔看去,一身雪青色的耶律皓南正在抚琴,端正装容,书卷贵气。
“今日你怎么还在房里?”
他向来起得早,也不怎么喜欢在卧房待着,每每她醒来,总是不见他在房中,今日怎么如此例外,还有兴致抚琴?
“我要出去一趟,本想叫你一起,谁知你性情还是如此懒惰,起得这么晚。”
“你昨夜怎么不说,”杨排风吐了吐舌,急忙穿衣服,道:“已经很晚了吗,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过半。”
“那也不算很晚啊,你弹的什么曲子?”
耶律皓南抚着琴弦,吟揉按滑,刚柔并蓄。
“《蔡氏五弄》之一,《游春》。”
杨排风走了过去,道:“《游春》,这曲名取的真对,我做梦的时候,真觉得自己看见春日来了,冰消雪融,百花齐放,百鸟齐飞呢。”
“你是在夸曲子谱的好,还是在夸我琴弹的好?”
杨排风眨了眨眼睛,她还真没想过,目光转到他手边的几案,上面放了一个古朴精致的黑色盒子。
“打开就知道是什么了。”
杨排风打开盒子,里面一只乌金袖箭,和他当初戴的很像,只是小巧许多,笑道:“比你那个小,不会是给我的吧?”
耶律皓南眉宇扬起,好笑似的轻轻一笑,收起指上动作,琴声戛然而止,他起身取过袖箭,撩起杨排风的袖子,直接戴了上去。
这么冷的天,袖箭贴上手臂该有多凉,杨排风下意识的缩了缩,却发现自己想多了,袖箭内侧有一层极细的绒布,触到肌肤,感觉不到一丝冰冷。
关于她的事,他一直都很细心。
“别发愣了,”耶律皓南绕到她身后,抬起她的手臂,道:“和我双筒袖箭不同,这是梅花袖箭,正中一箭,周围五箭,能连续发射,这里是机括,梅花袖箭取准既易,力道又猛,且难以防范,你可以感受下,调整好角度,用过早膳先练习一番。”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很危险?”
“去兴庆府,给你袖箭自然是为了有备无患。”
杨排风摆弄着腕上的梅花袖箭,道:“兴庆府可是李元昊的老巢啊。”
“怎么,对你相公没信心?”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去兴庆府实在太危险了。”
耶律皓南唇边浅浅含笑,自案头取过一个包袱塞进她怀里,道:“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杨排风叹了口气,这个人性子还是如此,所思所行,一旦决定了真是毅然决然,谁也不能动摇他半分。
“什么事非得亲力亲为,不能让成叔他们代替你走一趟?”
“代替?”
耶律皓南低声重复这两个字,眼底涌起阵阵波澜,凝神有思,困扰他多时的疑惑,因她无意之言,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是啊,一定要你去才行?”没听到耶律皓南回应,她只好闷闷的理起包袱,发现里面有一块绣帕,定睛一看,惊讶道:“这块帕子怎么会在你这儿?”
他回头扫了一眼,微微蹙起眉,道:“你说呢?”
杨排风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一定是上次落在你院中的,我还以为赶路丢了。”
将帕子折起来,放入到他手中,杨排风道:“你收着吧,不用还给我,本来就是给你的生辰礼物,我偷偷跟未凝学了好久,才学会绣这个芍药的。”
耶律皓南不由握紧,甲戌月,原来是指那年他的生辰之月。
“为何要绣芍药?”
“你不喜欢?”看他那副神情好似不怎么开心,杨排风感到莫名其妙,老实道:“我绣芍药是因为‘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啊。”
“《溱洧》?”
耶律皓南顿了顿,眉宇逐渐舒展开,眼中柔光流动,物微而意深,当日为离愁而扰,只想到芍药有将离的别名,倒是忘记了赠芍药还有另一层意思。
杨排风微微颔首,他一听就知道出自何处,肯定明白是什么意思,两颊不由红了红。
“这是甲辰年的,那乙巳年的呢?”
“在这里啊。”杨排风解下腰间的小香囊,从中取出一物。
他接过一看,是一张平安符。
“去年重阳那日我给你求的。”
“灵隐寺。”
“嗯,听说灵隐寺的平安符可灵了。”杨排风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在灵隐寺?”
耶律皓南眉眼弯起,长睫之下双瞳深深,道:“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是因为手绳?”
他回之一笑,将平安符收好。
“我这一年的行踪你都知道?”杨排风有些郁郁的哼了声,道:“在你面前,看来我是无所遁形了。”
“这样不好吗?”
“不好。”
“如何不好?”
她皱了皱挺秀的鼻子:“就是不好!”
耶律皓南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道:“无赖!”
杨排风震惊,又恶人先告状,现在到底谁是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