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排风低眉看着他，灰暗的树林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风目，她隐约还能看清几分，贯来的灿若星辰，此刻也有些暗淡。
耶律皓南上完药，收起金疮药，伸手打算将她抱起。
“不要。”
杨排风挣扎着起身推开他，按着腰侧的伤口朝后退了两步，拒绝他的靠近，道：“带着我你走不了的，李元昊的人还在山下……”
他受了伤，沦落到需要她来救，伤的肯定比她更重。
“他们人多势众，你伤重敌不过的。”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有稍纵即逝的犀利。
“不用担心我，少夫人……”
“别再说了，”耶律皓南冷声打断她：“你觉得我会信？”
杨排风的身影顿时僵硬，身上撕裂的剧痛，也敌不过他此言锥心刺骨，像是被人在额上重重打了一拳，迸裂出无数火光星点。
一年了，终于肯同她说话，结果开口居然是这样一句。
浑身都是冷的，头顶有雪落在她长长的羽睫之上，轻轻一眨化作雪水，隐约若有清泪凝结，眉间有疼痛神情，她告诫自己不要让眼泪掉下来，用力咬住下唇，呼吸轻颤着转过身便朝山下走去。
既然他不信，那山下的人，便由她来引开。
“去哪儿？”
“与你无关。”
耶律皓南一个健步拦在她身前：“你不能走。”
“要你管我？”
杨排风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却因失血过多而没有几分力道，推他不动，她大声冲他吼道：“让开！”
她这般声色俱厉的样子，耶律皓南还是第一次见，他顿了顿，收紧指上力道：“山下有李元昊的人，你这个样子不能往山下走。”
“山下哪有李元昊的人？”
耶律皓南神情一怔，双唇紧绷，他不信的只是穆桂英在附近的说辞。
杨排风瞪着通红的双眼迎向他的视线，眼中积聚的水汽就快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了，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我的话能信吗？”她一面竭力忍着泪水滑落，一面笑了起来，笑容在寒风里都是凄恻与讽刺，“我就是骗你的，什么都是骗你的，又怎么样……可以让我走了吗？咳咳……”
冷风灌入喉咙，一阵猛烈的咳嗽，咳的她直不起身来。
他扶着她几乎蜷缩的身子，触碰到她腰侧一片温热濡湿。
“你这样激动，只会让伤势加重。”
“走开！咳咳……不需要你管我，你不是恨我吗？”
耶律皓南脸色骤变，眉峰蹙起。
嗓子干灼的宛如炸裂开来，字句出口被紊乱的气息撞成了碎片，她盯着他，道：“恨到不肯见我，不肯和我说话……咳咳……恨到不肯再信我……你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有风摇落树上积雪，像是忽然下起了满天大雪，跌落在他们之间，气氛在这一瞬仿佛凝滞，她清透澄明的双眸中，点点幽凉的水光不及褪去，也不曾落下。
杨排风垂眸看着他半举着的手，兀自一笑，果然，提起此事他的手就会松开。
她抬首，眼神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凄楚：“当初骗你一事，是我不对，但我从未后悔过，就算明知是这样的结局，可重来一次，我也一样还会这么做。”
死不悔改，便是她这样的人吧。
杨排风挥开他的手，想从他身边走开，就像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号雪舞，天寒地坼的日子，他们放开了彼此的手，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
可他的手却骤然收紧，任她如何动作，也没有松动半分。
她忍不住怒道：“耶律皓南，你到底想怎样？”
他没有回答，只是仍旧不肯放手，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凉，像是要吹尽他身上所有的温热，心底隐隐泛起疼痛，不断加剧，拆骨透髓。
幽静的林间，黑暗层层压迫而来，他莫名的想起汴京城的大烧鸡，这一辈子，或许他都不会有机会吃到她请的汴京城的大烧鸡。
油然而生的一股绝望，将他撞的五脏六腑都碎裂，风过带起的腥味灌入鼻腔，情绪压抑着翻滚，顺着眉骨攀上前额，有什么卡在那里奔涌将出。
耶律皓南合上眼，一年的时间，这根刺何止梗在他心里，长久以来在她心中或许比他更介意，更难受，所以才会觉得他一直都恨她。
可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恨她？
闪烁的星光下，仿佛一切都沉淀下来，静静的消化着过往，再睁眼时冷峻的神色终于裂开一道口子，他转身抬袖，直接揽过她圈入怀中。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感受着抵在她后脑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明明是你又骗我了，”他垂头靠在她肩上，贴近她耳边，双唇轻轻落在她鬓间，轻柔的动作蕴含着深沉的情愫，嗓音暗哑涩然，“怎么比我还凶。”
她的小花招，又被他轻而易举的识破了。
浑身紧绷的弦一松，心底热潮涌动，卷起泪水瞬间奔出眼眶。
“对不起，皓南，孩子的事……对不起。”
当初的事，她虽不后悔，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同他道歉。
“都过去了。”
他声音轻缓，随风拂过耳畔，袅袅圈绕她心间，即使曾经有多少的凄然，此刻也只有暖色盈满，她侧过首，埋进他颈窝，只觉得这世间再不会有什么话语，比这句“都过去了”更动听。
林间有马蹄声隐隐传来，杨排风心中一震，急忙想推开他，却被他搂的更紧。
“没事，是十二宫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拥着她的手渐松，杨排风只感肩上一重，他站立不稳，无力的倒了过来。
“皓南？”
“少主！”
江拙成急忙下马上前，帮忙扶住耶律皓南，拧眉道：“少主，怎么会伤这么重？”
“去找蓝启林……”
耶律皓南的声音低到江拙成几乎听不到，只好俯身过去，才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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