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
自我从学校请了假回到家中以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但现在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内是昏沉的清醒,烦闷、思绪混乱但却全无睡意。
我翻过身来,看着床头边整齐地摆放着的、不久前才从医院取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拆封的两瓶安眠药。沉思几秒之后,我打开其中一瓶,没有犹豫地吞下了一颗。
淡淡的药的味道弥漫在鼻尖前,窗外树叶摇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我在一片废墟中醒来。
这里似乎是灾难之后的世界:倒塌的楼阁、残败的建筑、倒塌的人类文明。
无数叫不上名字却又极其诡异的鸟类划过天穹,太阳毫不留情地暴晒着这片干枯、荒凉又毫无生机的土地。
天气出奇地好,头顶是从未见过的无比清晰的蓝天,以及轻柔的漂浮着的洁白云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地上已然历经过毁灭的生物文明。
我站在这片焦土中,旁边是我的父亲。
我依稀记得我的父亲早已和母亲一起在几年前去世了,但他现在却依旧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这不得不让我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至于这片废墟——
“一切都将结束。”他突然说,“但是一切也都将开始。
“人类创造了自己的文明,也毁灭了自己的文明。但现在,我们将会再次谱写人类新的创世纪。”
他回过头,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这就是你所问的答案。”
人类的纪元结束了。我早已料到了这个事实,它被证实的那一刻也没有让我多么吃惊,仅仅只是张了张嘴,在犹豫后说道:
“那么,我们是仅剩的人类了吗。”
“不,我们不是。”他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会遇见其他幸存的人的,正是因此,我们才要努力地活下去。”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最后转过头去,面向前方——
——漫长的沉默,我们为了节省体力,在四处探寻的时候并不会说多少话,更多地是出自潜意识里的父女默契来相互配合——虽然在记忆里,我并不记得今天以前的所有事情,但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就像是在一同生存了数年一样。我没有去试图想起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去思考人类是如何灭亡了。我只知道我要跟着他走,一直地走下去。
孤寂的山脉,稀疏的草木,以及无以名状的无数未知事物。我一路走着,一路观察着这个并不熟悉的世界。
茫然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才响起“就在这里休息吧”的话语。我停下略感沉重的腿脚,扶着腿坐在了地上。我看着他放下包来,熟练地支起一个架子,并在上面放上了一口残破的锅。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也放下了之前并没有察觉到的、我一直背着的包来,从里面拿出了几个水囊和水瓶。我无意识地拧开盖子,将水注入锅中。
接着,他又拿出了几个很久的、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保鲜袋来,里面装了许多血淋淋的尸体、内脏以及肉块,还有一些野生的植物和蘑菇之类的。他将长勺递给我,我接过来,跟着他放食物的节奏以均匀地搅拌着。一切结束后,他把锅盖盖上,轻轻地摸着我的头笑着说:
“配合得很棒嘛,看来是形成肌肉记忆了?”
我歪了歪头,在我的印象中,我也并没有和他有过这样的配合。但他的一切动作都让我产生了一种熟悉感,让我默认,让我确信他就是和我一起生存了四个月的,末世中的我的父亲。
当我们吃完这一顿肉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们没有灯,也不敢在夜幕中游荡,只得就近找了一个洞窟睡下。虽然很简陋,但这夜 我睡得很香。
等到我醒来,洞外的天空已经彻亮了。阳光热情地拥抱着地面,整个世界是炫目的高饱和。
父亲不在我的身边,他用石头在地上留下了讯息,让我等着他回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父亲终于从地平线边远远地跑了回来。他一路小跑到我面前,扶着小腿气喘吁吁,却又用那抑制不住的激动地颤抖声音说道:
“我、我找到其他的人类了……”
我们一路停停走走,还顺途采集了一些路边的野果。正午的太阳是耀眼的,也是恶毒的。我们在这晒得皮肤都有些发疼的阳光下顺着做好的记号前行,终于在太阳收起了些威力的时候到达了那个地方。
这里是残败的遗迹,但还称不上是废墟:它的底楼虽然已经有一大半失去了天花板和一些墙体,但它至少还是一个室内空间,并且明显地可以看到有人为试图修补的痕迹。有一条河流歪歪斜斜地经过这里的门口,形成了一个半包围保护。父亲所说的幸存的人类就在这里。
“你进去过了吗?”我拽着他的衣角,低声问道。
“还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类?”
“我的经验和直觉。”父亲坚定地注视着那扇关好的大门,“以前我在战场作战的时候,经常要根据各种情况来判断这个地方是否会有人、那些人现在还在不在这里等等的问题。我知道,他们都在这里。”
又是沉默,我们在这里站了足足十分钟,终于深吸一口气,一起走上前去,一人按这一侧门,相视点了点头,缓缓地将它推了开来——
屋内并不像屋外那样残破,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近期是一定有人住过的。里面有两三个房间,门都虚掩着。我们一起走向其中一个房间,父亲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里面是堆放物资的地方,但这里几乎都是空的瓶罐,看起来已经弹尽粮绝了。我本打算上前去找一找有没有剩下的,父亲拦住了我,并指了指身后。我回头望去,是另外一扇房门。我立刻明白——在这里住下的人可能还在,随意拿走他们的东西不仅不道德,还有可能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同伴。于是我立刻转身,和父亲一起走向另一个房间。
从虚掩的门缝中,我们只看得到一片漆黑。我们猜测如果里面有人的话,一定是正在睡觉。我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惊喜地发现这里的确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父亲走上前,轻轻地碰了碰那个人的皮肤,随后却突然收回了手。
我有些不解,于是也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却愕然发现他的身体冰凉。我将他翻过身来,探心口、试呼吸,皆没有反应——他已经死了。
父亲才勉强从失望中回复过来。他再次试了试这具尸体的温度,随后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他没有死多久,最早是昨天晚上。”
突然,他俯下身,仔细观察着这个人的床铺。他稍微起来了一些,向我指了一处地方。我凑近一看,是血迹。
“他估计是生了什么病,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变成这样的。这么说来,我们不能随便拿这里的吃的了。”父亲摇摇头,失望地说着。
但我们还是去了第一个房间找了找,发现有一些剩余的食物和水,但我们都没敢拿走。只是在瓶罐堆里发现了一个小旅游包,打开那个旅游包,里面是一个完好的无线对讲机。
父亲拿起这个对讲机,尝试着调试频率,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突然,对讲机内传来一阵雪花音——
我们都兴奋起来了,父亲急忙按下了对讲钮,大声地向那边问着:“有人吗?对面有人吗?”
那边刺耳又嘈杂的声音持续了许久,最终终于化成了一串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话语:
“救救我们…………我……坐标……在你们……快救…要死掉…………
“滴——————————”
我们和那边彻底失去了信号,但屏幕上却显示了两串数字,看起来像是坐标一样。
我和父亲相视无言,沉默数秒后,毅然的走出了这里,去寻找向我们求救的人。
屏幕上的两个坐标看起来都是实时的,看起来人类发射的卫星还在运作中。但这两个坐标一个偶尔动一次,一个随着我们的前行不断变化。
我们要前进的方向和河流的走向是相反的,一路逆着河水向高处走去,路上实在渴了就伏在河边喝几口水,水流看起来很清澈,没有什么污染。
就这样一边调整着方向一边前进,从烈日高照走到月明星稀,我们手中对讲机上的两个坐标点终于重合了。抬起头来,发现这里是一片茂盛的草地,夜晚每次带着风儿低低地掠过地面,都会将原本齐腰的草压到小腿处。
可是人在哪里呢?
没有灯火,没有光源,有的仅是微弱的月光,我们一边小心着野兽的袭击,一边打着手电筒拨开一处处草丛寻找着定位的来源。最终在大概离出发地三十步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们——一个破碎的但还在勉强运作的对讲机,以及和它一样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对讲器看起来像是从其中一个人的手中掉出去的,通讯部分已经摔坏了,但发送和接受卫星信号的系统看起来还在正常运作中——碎裂的屏幕上仍能辨认出两个重合的小红点。
父亲把这两个人翻转过来,让他们面朝天躺好,随后手持手电筒,把他们的眼皮翻开——
“死了”父亲说,“半透明的角膜,这两个人死了至少有12个小时了,大概就是我们收到求助的那个时候就不行了。”
“好可惜……本来还以为可以遇见其他的活人呢……”
父亲回头看了看叹气的我,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没事的,放心,肯定不只有我们还活着,会有别人的。”
“他们怎么死的?”
“嘴角还有血,看样子是中毒……但是这里又没有事物……难道吃完了吗?”父亲俯下身去,仔细地看着地面,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下子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我赶紧跑上去扶住了他,他把手从嘴边拿开——是血。
“呼吸不上来了……肺好疼……”他拼尽全力去呼吸,可是没吸一口气就开始咳嗽,看起来根本挺不到下一分钟。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什么都没吃……我自己地搜索着大脑里所有的线索,最终只指向一个答案——水。
父亲在路上把之前剩下来的水留给了我,自己去喝河里的水。然后现在只有他出现了这样的症状。仔细想想,死掉的这几个人也全部死在河流旁边,如此一来,那水的成分便明了了。
我急忙伏在父亲身边,在包里翻找着,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这一切只是徒然,我们没有任何可以缓解毒性的药物,但就算有,我们连这究竟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就更不要说可以进行救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能做的只有捂着脸哭泣,看着父亲死亡。
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
“月白。”他忽然微弱地叫着我的名字,“我知道……咳…我就要死了…你一定会…孤独的吧……,这样吧…我……把我的肋骨给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头已经倒在一边了。
“肋骨……给我……”
我呢喃着,也取下了自己的一根肋骨,我知道该怎么做。
————————————
“!”
我从床上惊醒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