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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发

五月榴花

  陈喻苏太会藏了,如果她没有忽然请假,没有突然晕倒,我根本不知道,也无法得知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事发突然,那节物理课上,她突然站起来跟物理老师说身体不适,想去洗手间,回来时整个人单薄苍白。很快,下节课就不在了,三个星期没有来学校。

  “陈喻苏同学胃出血住院了,因为她的家庭比较特殊,在初二开学前期,检查出中度 yy 症,希望大家在陈喻苏同学回来时,不要特殊的对待她,不要让她感觉自己是特殊的。”

  这是班主任后来说的话。

  我听见后微愣,忽然想起来一段画面。有一次放晚学大家都去吃饭,我有一题数学题没解出来,留在教室思考了一会儿。而写完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喧哗争执声。厕所的隔音并不好,我在一片混杂的声音中听到了陈喻苏的名字。

  我第一次不顾面子闯进女厕所,却看见了此生最难忘的场面。

  四五个女生围着陈喻苏,手上有小刀,有烟头,更有甚者拿着铁棍。雨点似的拳脚落在那薄纸般的身躯,一下接着一下。她只是一声不吭,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死命地护住头。目光所及,皮开肉绽,猩红一片。周围有些女生,还在拍视频,助威,喝彩,袖手旁观。

尖叫声刺耳,血低落到地板上,渗入缝隙里,再也看不见。窗外的落日把世界都点亮,唯独屋内的一切都是黑色。无人的角落,也许是人们看不见的黑暗,光照不到,风吹不到。到了尽头,只有玻璃碎片的反光,这是最后的光。

星辰看着皓月陷入深海,缄默不言。

我怒喝几声,赶走了喧嚣的乌鸦,小心翼翼地扶起陈喻苏。

  “疼吗?”

  我问了一声,不知作何情绪,轻轻的给她的伤口上药。

她似乎是没有感觉的木偶,连牵引的线也撕扯着断裂,我看见她的手抖着,缓慢地从口袋拿出创可贴贴上。

  “没关系,沈知易,我习惯了。”她说着,伤口连药也不涂,就贴上创可贴,好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打一样。她将长袖放下,遮住了所有狰狞的伤痕。熟练的,好像在做一件早已习惯的事情。

我甚至不敢去碰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美丽的她会像瓷娃娃一样易碎,好像我稍微用点力她就会死掉一样。青紫的淤痕,鲜红的血液……她很白的,所以那些伤在她的身上格外刺眼。她明明那么好看,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这么说,没什么情绪。人习惯一个事情需要 21 天,她是否,也经历了 21 天或以上的疼痛。

  施暴者得意洋洋,活的潇洒毫无负担,而受害者的后半生生活在阴影之下,担惊受怕。一颗钉子敲入木桩,拔出来后留下了无法复原的痕迹。那些阴影驱不散,受害者也就成了胆小鬼。

喻苏还没回来,班里却流言四起。

  “陈喻苏,别人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肯定也有错的,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啊是啊,肯定是你哪里惹到人家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这年头谁不抑郁啊,你就是想太多。”

“我们好像也没有说她什么吧,自作自受,谁让她招蜂引蝶?活该!”

  “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就是这样。这年头谁不难过,她就是矫情。”

  “你看大家都对你有意见,那就一定是你的问题啊!总不能是我、我们的错吧……”

  这些话听得我的心疼,原来女生居然也可以对女生有着如此大的恶意。施暴者往往对自己施暴的行为不自知,阴影又深深的刻在受害者的骨骼里。

  我千等万等,好不容易等到陈喻苏回校,她的脸色白的吓人。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贫血,更不知道她有胃病,我只是以为她晕倒只是因为低血糖。

  我上课时往前望,她的背薄的像蝴蝶的翅膀。那手腕上用利器刻了一个字母 s,手腕不能说是纤细,好像只剩下一层皮,都不到我的三分之二。我主动帮她补她落下的课程,她偏琥珀色的含情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也什么都没说,可我的抽屉每天都会有一颗我最爱吃的阿尔卑斯糖。

        “喻苏,手腕上是……” “我喜欢的人名字开头的首写字母。”她看着我的眼睛,里面翻涌起我许久未见的温柔。

  “喻苏,一切都会好的。”我说。我舍不得她眼中耀眼的星辰,明明灭灭,我想用灯燃起一把不灭的火焰。

  我替她搬下椅子,她只是靠着墙闭上眼,感受晖光的明亮:“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错,我把所有承担了,我只是想要个道歉,道歉而已。”她的语气很遗憾,很无奈,就好像面对雪崩,拼尽全力还是没把人救回来的无能为力。

我叹了口气,开导她:“我也有段日子不顺心,那时候就常想,如果有人见到我在泥地里打滚还能爱着我就好了。最后我还是从泥里爬出来了。”

  她突然睁开眼,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和刚才不一样,她的目光仿佛让我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大海:“你之所以可以那么轻松,只是因为你并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痛苦而已。沈知易,一个有信仰活下去的人,去让一个没有信仰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是不公平的。”

  “我总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明明以前每天开心的要死,就算有事难受也就几秒的时间。可是现在,他们的言语把我困在牢笼里,给我生生套上枷锁。我想喘口气,想要自由,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你们的一言一行都是致命的泥沼。”

  “他们活在自己的国度,不知道两三句话可以压死一头骆驼。他们固执己见,秉承着言论自由的原则,站在道德顶端俯瞰众生。实际上他们已经身在其中,却忘了有一种可能是也许某天他们也会成为骆驼。他们浑然不觉,是愚昧,无知,替他们挡了灾。”我哑口无言。

她好像跟我们一样,又好像和我们不一样,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深陷沼泽的候鸟。

  为了她的成绩,周末我会去她家给她补课。偌大的房子,里边只有陈喻苏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看见她一把咽下白色的药片,听见她轻轻地对我解释了一句:“一个帮自己的妈妈写离婚上诉书的人,没有家人。”

她的房间十分简洁,冷寂的灰色与宁静的白色交织,压迫感像海啸掀起的滔天骇浪,我被淹在海底。

她书架上没有同龄女孩子看的言情,耽美,悬疑。只有一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和余华的《活着》。她桌上散落的草稿上是野草般的字迹,我只能依稀看出大意。

“死的人都还想活过来,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我仍然认为向世人诉苦是徒劳,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缄默不言。”

“我每天活着难以言状的痛苦当中,与其如此,我还不如锒铛入狱来得痛快。”

我看不透她,她是大海,是太空,是难以探测到的暗物质。

  她极其敏感,而敏感的人活着注定就要承受双倍的痛苦。

  我语气一不对劲,她就想对我道歉,我们常常看见陈喻苏在人际交往中没有尊严的去讨好,就为了可以被稍平等的对待而卑躬屈膝。她愈发地去讨好别人,就愈发的卑微。

  周末我带她出去玩滑板,碰上了白柳岚。夏日的风柔似水,撩拨着陈喻苏墨色的长发。我没有看到陈喻苏紧握的手,也没看到她眼底滔天的恨意。

  “柳柳你也在啊,我带喻苏出来玩滑板,你会就多陪陪她玩。”我笑着说,还以为女生跟女生更玩得来。于是将陈喻苏推向白柳岚,也推向了万丈的深渊。

  南方的八月间,骄阳似火。中午时分,太阳把树叶都晒得卷缩起来。知了扯着长声聒个不停,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一层烦燥。夏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我享受着夏日的凉风,惬意却被现实狠狠打破。

我听见了陈喻苏痛苦的呻吟,连带着蝉声和乌云遮满了天。

  “喻苏!你怎么了喻苏?没事吧喻苏?”我着急的冲上前,可以看到陈喻苏的小腿骨格外的突出,偏离原本的轨迹,看着心惊胆战。

  她咬着牙,死死抓住我的肩膀,膝盖内侧被划了一道特别大的口子,殷红像榕树的胡须,爬满纤细的小腿。“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挨别人推了一把摔了吗,呵。”她的眸子死死盯着白柳岚,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柳柳就不可能推你了,会不会是别人的小孩?”我将她扶起来,打车把她送去医院。我自认为白柳岚和我是朋友,相信她肯定不会伤害陈喻苏。她看着我,眼睛像一滩幽深的死水:“如果我说,就是她呢?”

  我笑着摆摆手,十分肯定地说:“柳柳不可能干出这种事的。喻苏别闹。”她只是叹了口气,眼里是我不懂的晦涩。“沈知易,连你都不信我。”

  那一天,我头一回见到陈喻苏哭。她哭起来没有狰狞的表情,只是眼睛似漏了洞的房顶,有着涓涓细流。

  她眼睛的面积小于湖,也很少哭,为什么在她面前就像站在湖边,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我被笼罩在细雨交织的牢笼,悲伤铺天盖地。

  医生鉴定为脱臼,需要住院静养两个月。我自知理亏,主动去照顾陈喻苏。她一直闷闷不乐,面色出奇的苍白。腿上还是留下了一条四厘米长的疤。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一个国标生,这次意外,会不会就一把磨灭掉了她舞蹈的道路。她眼里的星辰日渐暗淡,我害怕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那样的明亮,我怕她会离开我。

  我尝试着开导她,我说:“我们都再努力一些,考同一个高中好不好?我们成绩都那么好,一定会在同一个考场的。”她点点头。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考A+。”

        花是会枯萎的,你不浇水也不呵护,却还妄想它可以一年四季,开的美丽又热烈。

  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我却还是心怀希冀,等啊等,没有等到中考,却等到了陈喻苏的隔离通知。

  什么坏事都被陈喻苏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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