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22）

　　某日，天地之间忽降暗影，无数流光自大地深处浮现，如长剑指天，骤然刺破暗影。而后周天华光大盛，隐隐似有凤鸣清音，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桥县县志》

　　天地末法终究是来临了。

　　青夙站在云头上，远远望着那些仿佛永远不会落完的流光渐渐黯淡下去，有些莫名地感叹。

　　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情绪。

　　不过也不重要了。他不再需要向谁伪装了。

　　“君上。”

　　青夙闻声回头，笑着：“孟绥？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鬼界，替神尊哭一哭。”

　　孟绥没理会他的话，只道：“我替神尊来向君上要几样东西。”

　　青夙笑容愈发明显，眉目温和如深不见底的湖：“我向神尊要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他宁可毁了也不肯答应我，如今竟还转过头来让你向我要，真是稀奇。”

　　孟绥依旧不接他的话头，直接道：“神尊在期山嘱托过我，他陨落后，需向君上确认梧桐树已摧毁，且不得再引诱混沌中的凤凰灵性。”

　　青夙冷笑：“他都死了，我口头保证，他就满意了？”

　　孟绥一脸意料之中，一板一眼答道：“神尊留了让君上无从反悔的方法，但我想君上应当不会想知道。”

　　“……好。”青夙莞尔，“还想要什么？”

　　孟绥顿了顿，有些艰难：“……狐狸。”他顶着青夙的目光，继续道，“神尊留了信，让我在他陨落后，向君上讨要期山、狐狸的本源灵气、登仙造册，并请君上销毁手中所有窥探狐狸的手段。”

　　“人间已不属于天界，人鬼两界也将稳固轮回，神尊说了，君上既然选择了放弃人界，那么日后就不必再和轮回有任何牵扯。”

　　“狐狸也是人间的狐狸。期山属于它，而它是自由的。”

　　青夙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他才轻飘飘道：“轮回之事我自然不会再碰，只是狐狸——不知该说神尊想得周到还是同我颇有共识，他想给的，我都已经给了狐狸了——你说是不是啊，狐狸？”

　　孟绥陡然一惊，回头就见狐狸蹲在一片仙云上，静静地看着天边慢慢消逝的流光。它没理青夙，也没有和孟绥打招呼的意思，仿佛刚才他们叫的，不是它的名字。

　　孟绥见它这样，也不好多说，确认了青夙该给的都给了该毁的都毁了，遂转身离开了天界。青夙目送他离开，偏过头望着狐狸，笑道：“你知道孟绥最擅长什么吗？”

　　狐狸没说话。

　　青夙自问自答道：“他最擅长制药，其中有一种药，能断绝七情六欲，纵见挚爱身死眼前，亦心无妨碍。最妙的是，它只针对一人……放下这人后，想爱谁、恨谁，都一切照旧。”

　　狐狸笑了笑，声音沙哑：“那个药，状如茶叶，色泽如烟雾淡青，入口微涩，饮之宁心，”它深深地呼了口气，眨巴眨巴眼，喃喃，“叫作‘忘川’，对吗？”

　　青夙笑盈盈地看着它：“难道是神尊亲口告诉你的？”他忽然打量起狐狸来，目光扫遍它周身，最终落在那些微小却极难痊愈的伤口上，含笑道：“莫不是，狐狸自己去了鬼界——”

　　“青夙君上。”

　　狐狸打断了他的话，仿佛怕谁听到，伤了心一般，轻声：“想知道的话，总有办法的。”

　　青夙挑眉笑道：“这话有些意思——那你知不知道，神尊同旁的神族不同，想要让他堕仙，吞食同类不够，还需要动情——”

　　“君上。”

　　狐狸终于扭头看向他，也露出了脸上血淋淋的伤口。它并不在意，只是望着青夙，一字一句道：“不重要了，青夙君上……那些都不重要了。”

　　它转回头，继续凝望着远处几乎看不见的流光。

　　狐狸很安静，像在追寻着什么。

　　青夙莫名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随即淡淡道：“曾因动情堕仙而又借药力压制的神族，陨落之后也不会在天际留下灵光轨迹的。”

　　“不必再等了。”

　　狐狸闻言也沉默了许久，而后小声道：“……我刚刚，从期山回来。”

　　青夙奇怪地看它：“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对。”狐狸笑了笑。也许是伤口太狰狞，像是在哭似的。

　　“连雪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