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9）

　　孟绥刚走进房间，四周忽然浮起一层微光，而后周遭场景一变，无尽浓云如浪潮般涌向远方，璀璨灵光在更高处肆意奔流，凤凰的清鸣声悠悠回荡。神尊就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孟绥看了一会儿，啧声：“青夙果然疯了。”

　　“我早说过。”神尊转过身，那棵梧桐树陡然消失了，凤鸣声也渐渐歇止。漫天的灵光暗淡下去，浓云不安地翻涌着。

　　孟绥面色如常：“天地已乱，哪怕是神仙，想活下去也并没有那么容易，青夙会疯，不过是意料之中。”

　　神尊沉默不语。

　　孟绥望着暗淡的灵光，想起什么似的，感叹：“当年期山一别，青夙同我闹了好大的脾气，我那时说得绝情，原也以为，与神尊再无相见之日了。”他忽然笑了笑，“如此看来，青夙疯得还算有些本事。”

　　神尊淡淡道：“他哪怕自爆当场，也找不到期山。”

　　孟绥一愣，然而他何其机敏，立刻猜到七八分，“是那只狐狸？”他思绪再转，惊愕道：“那是神尊的……青夙他真疯了？！”

　　神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寒意。他望着孟绥，语带嘲讽，一字一句：“我早说过。”他顿了顿，不知是怅然还是失望，“你们从未信过。”

　　说罢，他也不看孟绥凝重的脸色，转身望着暗淡到近乎消亡的灵光：“天地末法之下，神位纷纷崩毁，仙人断绝长生……想活下去从来不难，难的是，如从前一般活。”

　　“孟绥，你们要得太多。”

　　神尊抬起手，那仅剩的灵光立刻朝他涌来，却在中途消散殆尽。随着这变化，浓云乍然崩溃，只留他二人脚下方寸。

　　孟绥见此情形，心下一惊，脱口道：“神尊你——”他生生遏住后话，飞快思索片刻，艰难组织语言道，“青夙虽荒唐……但、但此法于神尊也算及时……”

　　神尊闭了闭眼，叫他的名字：“孟绥。”

　　“末法初现端倪时，青夙提议斩断人界轮回，保存天界，你们同意了，只因放弃的是凡人。”神尊仿佛沉没在回忆之中，将旧事徐徐展开，“……后来我自封期山，你虽前来道别，我却也心知，你从未信过我的话。”

　　“而今青夙之举，已证明我所言非虚。”神尊转身凝视着孟绥，一针见血：“那么我如今却想问你，多年苟延残喘，滋味又如何？”

　　孟绥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心绪纷乱，终究不由苦笑。

　　滋味如何？

　　不过是，往事多入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色道：“神尊之意……我已明了。不知神尊打算如何行事？”

　　“我能如何。”神尊平静道，“青夙虽疯，天界却没人比他更合适做这个天君，我再厌烦，也不能杀了他。”

　　孟绥思索许久，也不得不承认，青夙这家伙虽然固执己见又爱剑走偏锋，但确实比他们这些人都要适合管天界那一大摊子事。他斟酌着说道：“我会去信其他人，将神尊之意全数传达，想来……他们会明白的。”

　　顿了顿，他还是留了一分余地：“……哪怕实在难以接受，至少不会站在青夙那头——神尊可以放心。”

　　神尊自然放心。他此行也并非专为表明立场而来，遂又道：“另外，我要托你替我准备一份‘忘川’。”

　　听见这个名字，孟绥神情不由得有些古怪，但见神尊一脸坦然，心知他是为了以防万一，遂长长一拜，低声：“必尽全力。”

　　神尊颔首谢过，随手解了禁制幻象，径直走出了房间。等得打瞌睡的狐狸听见响动一下蹦起来，神尊伸手一捞，稳稳接住，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庭院。

　　重新趴好的狐狸没忍住回了头，却见那位大美人站在院子里，面目模糊，却似带着悲意。

　　仿佛此别，即是永别。

　　狐狸缩回脑袋，看着逐渐远去的鬼界，小声问：“那位仙人是神尊从前的朋友吗？”

　　等了一会儿，它才听见神尊轻声回答。

　　“从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