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5）

　　狐狸不知道冰雪似的神尊还会在心里说它坏话。它在梦里奔跑打滚，快活得要命，结果晴空一道霹雳，神尊那簌簌掉着冰碴子的声音在梦里反复回荡，活活把它吓醒了。

　　掉进雪里的狐狸脑袋清醒了大半，尾巴一甩，轻松将它从雪堆里撬了出来。只可惜力气用大了，跟随着脑袋出来的还有飞溅的雪渣，撒了一大片。

　　神尊站得近，也没料到狐狸能把自己撬出来。雪渣黏在指尖，有一瞬间是温热的，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便融化在他苍白冰冷的皮肤上，只留下一星淡不可察的湿痕。

　　那短暂的温度，让他有些走神。他摩挲那块已然干燥的水迹，一时不知融化的是那片温热的雪，还是他冰冷的手。

　　狼狈的狐狸是不会知道神尊的心思的。它小心翼翼地甩了甩头，很老实地回答神尊刚才的话：“期山只适合神尊居住。”

　　话题被拉了回来。神尊平静地“嗯”了一声。

　　狐狸叹了口气，低声下气地打商量：“那能麻烦神尊同青夙君上说，狐狸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请他带我离开吗？”

　　神尊没立刻答应，低着头看它。那双眼睛藏在低垂的眼睑下，看不清楚，仿佛山间曲曲折折的溪流。

　　你知他从何处来，也或许能知他将往何处去，但他曾经走过的山川草木，就如凡人竭力活下来的一世，是唯有他自己才能探寻到的微妙。

　　狐狸等了很久，才听到神尊的回答：“我可以直接送你离开。”

　　这回答不算差。狐狸想了想，谨慎地探出爪子：“……青夙君上不会生气吧。”

　　它只是一只小狐狸。打不过的。

　　神尊也难得谨慎道：“应当会。”

　　青夙虽然烦人了些，但是打死了会更麻烦。

　　狐狸又叹了口气——它登仙以来叹的气要比过往修炼几百年都要多了，凡人说叹气减福报，难怪它越来越倒霉——它回头去刨新的雪堆堆，依旧低声下气地打商量：“我吃的很少，住的地方也很小，不乱跑，也不吵闹，神尊当我是这棵树底下的蘑菇吧。”

　　像是怕神尊生气，它更加低声下气：“等神尊恢复了，狐狸就走啦。”

　　笨狐狸。

　　神尊又默默说了一句坏话，说完又暗自补充，可惜太乖了。

　　他抬手一招，狐狸就从雪堆堆里腾空而起，落到了神尊的手臂上。惊慌失措的狐狸立刻愁眉苦脸起来，不敢怒不敢言，只能更加小心地勾住神尊的衣袖，讷讷道：“神尊这是要做什么？”

　　神尊看着艰辛蹲在手臂上的狐狸，目光在那条绷紧了的尾巴上一掠而过。他迟疑一瞬，收回手臂，圈在胸前。

　　狐狸尾巴尖尖的毛毛炸了一撮，站得更加如履薄冰，小声：“神尊……”

　　僵硬地曲着手臂着实很傻也很累。神尊向来不委屈自己，直接道：“自己找个地方趴好，带你去看些东西。”

　　狐狸愕然语塞，见神尊真的打算动身了，连忙往神尊手臂和胸前的缝隙里一趴，蓬松的大尾巴轻悠悠地盖在身上，仿佛神尊抱的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条狐狸尾巴。

　　“……好了，神尊。”

　　狐狸的声音闷闷的。

　　神尊并未在意。他指尖一勾，身形便幻化作了一阵微风，低头看了眼装死的狐狸，思考片刻，抬手在狐狸身上一抹，橘红色的狐狸就变成了风里翻飞的红枫。

　　狐狸不敢动弹，哪怕方才被似是而非地捋了一把尾巴也不敢炸毛，只能默默等着神尊发话。

　　微风携着红枫自期山飘荡而出，掠过九重宫阙，一头扎进了烟波浩荡的红尘人间。

　　狐狸好像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犹豫了很久，小小声道：“……神尊，这是人间吗？”

　　神尊停在一棵蓬勃的榕树冠叶上，望着浓绿荡漾的春日，声音如冰泉涌动，有种莫名的晦涩：“……对，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