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4）

　　期山永远都在下雪。

　　不论外头是神魔混战的血与火，还是神灵末法的苟延残喘。

　　期山的雪，永远不休不止，一如最初，伴他左右。

　　神尊修炼过了一个周天，抬头望向漆黑沉寂的暗处，一双眼透过层层岩石，看到了飘散游荡的云，琼楼玉宇的宫殿，悠然自在的仙人。

　　他的目光如风，无处不在，又无声无息，默默经过天地，又在某座宫殿外停驻。

　　青夙站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下，像是在回忆什么。然而那回忆远远望着比一汪水还要浅，略略一沾才知是没过头顶且不足的深渊，叫人望而生畏。

　　他看了片刻，觉得无趣，准备离开。或许是这情绪太外露，青夙忽然转过头，凝望着虚空，声音似湖水缓缓荡开涟漪：“神尊醒了。”

　　他不曾回应，假作未曾来过，像缕再寻常不过的风离开。青夙也没纠缠，只笑笑，喃喃自语道：“昔年凤凰栖于梧桐枝上，鸣声可令天地清；神尊立于树下，目之所及，如风过境，知万物不可知，而不露半分踪迹。”

　　他的神色有些怅惘，像是怀念，又像悲切：“而今凤凰沦亡，梧桐虚长……未曾想到，我也有能捉住风的时候。”

　　神尊停住了脚步。

　　青夙却像是失去了他的踪迹似的，含笑尊敬道：“恭送神尊。”

　　没意思。

　　神尊收回目光。回到期山时，漫天的雪都被喷薄而出的朝阳染成了浓郁的金红色。那炽热的色彩和他初生时所见一模一样，灵气滚烫而浓烈，未曾因天地的灵气衰退而减弱一分一毫。

　　他忽然有些愉悦，为这旧时的日出。

　　心情好很多的神尊又多看了一会儿日出。那金红色的流光逐渐铺展开，仿佛潮水，将云絮浸得通透明亮，格外耀眼。那蓬松的形状在他眼里印出一个浅浅的痕迹，微微的扭曲。

　　就像一只有着橘红色的、蓬松的尾巴的狐狸，站在河岸边，在河流里映出它独一无二的影子。

　　“……”

　　神尊的心情又不太好了。

　　他彻底收回目光，重新坐在了漆黑一片的石壁里。思索片刻后，他站起身，闲庭漫步般从坚硬的石壁里走了出去。

　　雪还在下。穿过了朝阳的光辉，褪回了寂静的白，纷纷扬扬地落。

　　期山实在是贫瘠得一言难尽。至少当神尊走出石壁，一眼就看见雪地里那一团橘红色时，脑子里难得蹦出了这样的念头。

　　除了雪和一棵树，期山什么也没有。

　　哦，现在还有一只狐狸了。

　　神尊拢着手走到树底下，垂目看着这只格格不入的狐狸。

　　它睡得很香，期山的寒冷和寂寞它好像丝毫不在意，就算一片叶子也没有，它就着一个刨出来的雪堆也能睡得很愉快。

　　那条漂亮的尾巴让神尊想起了方才见过的日出，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一些；但只要想到这条尾巴的主人是这只狐狸，他的心情又会飞快地落下去。

　　神尊厌烦这种翻来覆去的情绪。

　　他淡淡开口，如冰丸击鸣：“期山不适合狐狸居住。”

　　意料之中，狐狸惨叫一声蹦了起来——大概是睡得太香醒得又太惊恐，还晃晃悠悠地原地追了一会儿尾巴，一头栽进了雪堆里。

　　笨狐狸。

　　神尊心里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