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一丝凄凉闪过。
少女侧倚在亭柱上,眯着眼把玩一把精致的团扇,时不时心不在焉的回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她都在轻轻地叹气。
“那内城里的千金小姐们,知道阿舒要来了,争着抢着要进宗宫,宫主觉得那些小姐们是不是很有趣?”一位年长的女人坐在亭内的凳子上,笑着向对面的少女绘声绘色地讲着。
“呵,”墨紫冷笑一声,眼神中是13岁少女少有的凄凉,“那些小姐只不过是见他人好,想飞上高枝做凤凰罢了,没什么可笑的。”
天性薄凉、行事冷淡、傲慢绝望,甚至,生无可恋。这些原不该用来形容她的词语,全部都贴在她身上,有些令猫嗤笑。
容嬷嬷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再这样,宗主她……”
“闭嘴!”少女娇眉倒立,抿着唇,露出愤怒的神色,语气十分狠厉,“別提她!”
“这……是。那我去处理要事了,失陪了。”
容嬷嬷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这辈子,真是苦了你……”
夏日蝉阵阵鸣叫着,空中偶尔有三五只沝灵燕飞过,宗里常说:“行街出门见灵燕,今日明日好兆头”。可是这句话,墨紫居然觉得有些可笑!这阵子恰好是身宗荷花盛开的时段,亭外的碧水湖中便绽开雪白色的白荷,宽大的碧玉色荷叶将洁白如玉的荷花环抱其中,使得碧水湖景色优美,凉爽至极。
墨紫将团扇扔到一边,将手伸到亭栏的空隙中,用细长的手指轻划着平静的水面,边划,还边叹息一声。
夏日有蝉,蝉鸣阵阵;湖中有荷,荷香袅袅;荷叶有蛙,蛙声伴耳;其中有诗,诗云悠哉。
本是一幅惬意至极的景色,墨紫却觉得寒,不是湖水寒气逼人,而是——
心寒。
每当她觉得冷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段令她绝望的过去,绝望得,就像一只蠕虫,在时刻啃食着她的心。
她7岁的时候,黯率领混沌大军进攻身宗,宗主及各宗师、教宗都投入到战斗中去,墨紫因为还未及笄,不能参加战斗,被容嬷嬷保护在宗宫密室里。
墨紫不知道外面的战争是怎样的血腥,但她隔墙都能听见的、触目惊心的声音——京剧猫战士的惨叫声,脚踏在地上的脚步声,肉体倒下沉重的击地声,铁制兵器相互撞击的声音,刀剑刺进身体清晰可闻的声音,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黯狂妄吓人的狞笑声……
她一脸惊恐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刺破了她的耳膜,她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眼泪不觉从眼睛溢出,没过多久,便泪流满面。这间密室空间狭小,只有她一只猫在里面,食物,水,睡处,一应具全。话说本应没有忧患的,可是谁又想起她只不过是一只不过11岁的猫,谁又想过她愿不愿意待在这,那些所谓权势引起的战争,在不情愿下催动的讽刺,和心理上的正义,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些令人恶心的戏作罢了。
十分的虚伪。
太约过了五日左右吧,墨紫听见外面有欢呼声。
她才睡着没多久,再睁开眼时才发现天阴下雨了,但不太大,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侧耳一听——是他们的欢呼声,身宗打赢了!
几日来的苦苦等待终于有了结断,还不等有猫给她开门,她便自己撬开锁跑了出去。
战场上的场面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触目惊心。用墨紫的话来讲,便是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她所目及的,便是宗主——她的母亲,倒在血泊中,口边还有血迹,腰间也不断有鲜血流出,暗红色的血几近染红了整件宗主服。
她咬紧唇,不让眼泪落下。
“阿……阿紫,你看……咳咳……身,身宗,打嬴了啊……”
墨邪宗师——她的舅父,一瘸一拐地向她走去,边说还边笑着。他的模样更是惨不忍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印,原来俊秀白净的脸上鲜血直流,左臂上中了一支羽箭,那样子墨紫不忍看。
“舅父……”墨紫轻轻地开口,视线模糊了,她感觉似有液体自眼睛落进血汪里,滴答一声,浓在了血液里。
“别哭,仗不是打……”墨邪一如既往地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但手在半空中却停住了,他瞳孔骤然缩小,额头青筋突起,口中一股腥血涌出,接下来是一阵晕眩,踉踉跄跄地倒在墨紫面前,“阿紫……”
十多日以来她内心所抗拒的,所害怕的,所希望的,所不愿的,都在眼前交织,她想叫猫来,可张口却发现嗓子像被针扎过一般,疼得发不出声音。她仰起头,凝望着阴云中透过的昏暗日光,恍如隔世。雨水混着泪水,不由分地灌进她的嘴里。呵!谁说雨是清润甘甜的,雨水很苦,比她喝的任何一种中药都苦。
三日后,墨紫作为女儿,去看望母亲,本是合情合理之举,却不想遭到墨兰的拒绝,更甚,墨紫在之后才接到的消息:妹妹寿尽,回天乏术。
那日,雨下得有些大,这月也到了雨季,三天五日地下雨。她撑着伞没入倾盆的大雨中,来不及加外衣,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母亲!您不见阿紫就算了,但为何要送走妹妹,还让她……夭折!”
她嘶心裂地碻打着鸾鸣阁的门,奈何里面的猫就是没有任何反应,事不关己般沏茶。
“母亲您出来好吗?我们谈谈?行吗?”
墨紫丢开伞,倚在门上,默默靠着门跌坐下来,檐边的水滴毫不留情地砸在脸上。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像干了一般,再也流不出来了。她望着天,觉得一切有些假。
过了许久,阁内才传出冰冷无情的声音:“不!”
“喝……”墨紫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院里。
墨兰以为她走了,却不料——
墨紫慢慢转身面向鸾鸣阁的大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您若是不出来见女儿一面,女儿便这么跪着,您何时出来了,女儿何时起来!”
墨兰没理会,用细长的木棍挑逗着笼中的翠鸟,极为轻浮地说:“自便。”
她在雨中跪了极久的时辰,久到大雨变成了小雨,小雨又变成了细雨;久到她先是头发湿了,然后外衣湿了,最后全身从里到外都湿;久到她一开始觉得冷,然后越来越冷,最后什么都没知觉了。
她一低下头,发丝上的雨水一股脑地滴下来,雨水还从她额头流到睫毛,满脸的雨水搞得她有些看不清了。但她唯一还能看清的,便是膝边的血水,延着她身旁被雨水冲走,她的白色裙子,已经染上了血迹。
视线朦胧,墨紫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倒。恍惚中,她看见一双脚,就在她膝前。她抬起头望着墨兰,眼神中没有喜悦,更多的是陌生。
眼前这只猫,好陌生。
“真是愚蠢至极!”墨兰眼中寒光乍现,“奉劝一句,不要妄想在混沌中有人会为你开路,也不要感情用事,因为——”
墨兰笑了笑。
“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回去吧,我同你,也没什么可谈的。”
她说完,不念旧情地又走回房屋里,关上门,不再出来。
墨紫的脑子“嗡”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有些不能消化那些话。墨兰看她的眼神,墨紫便是入土了也忘不了,那眼神,她也曾见过,只不过是墨兰在面对敌人前有过,难道,墨紫是她眼中的敌人么?呵,还真是讽刺!
她的心啊,就在那时,就被挖去了。
自那日起,墨紫性情大变,刻薄,绝望,浑浑噩噩地过着此后的每一天。好在,有一个舅父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