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样真的好吗?小的是饿死鬼,不是垃圾桶!”
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冷不丁冒出三两鸮声。如果还喘热气,他可以换个体面点的名字。饿死鬼自嘲般地笑笑,没留神,开口说话间,烧死了一地的蚊虫。
饿死鬼不是一个专称,而是一个分类,眼下这新出炉的原名叫……算了,他也忘了他叫啥了。
鬼的分类,除了自戕而死的吊死鬼,痴于某事不知道自己已死的痴鬼,穷极无聊排队等投胎的但心地不坏(鬼差也睁一眼闭一眼)的大头鬼、影子鬼、食气鬼……心怀极大怨念不肯进鬼门关的伥鬼、水鬼、产鬼……(这类本是报复而行恶,但在人间停留久了便彻底忘了人性,以恶为乐),剩下的便是在功德簿上犯了忌而受阎王惩罚的鬼(正如饿死鬼),是为“报应”。
时间:张福生五月三十日生辰当天0:24
地点:百石镇张家村东南角的坟地
人(鬼?啥?)物:岳绮罗、饿死鬼、不知道什么(垢蠕:我还不配有名字是吗?)
古人云:晦日(每月三十)乃月之尽,日月合宿,百事不宜,于夫妻敦伦更是大伤元气。
然而,好言难劝该死鬼。这不,号称“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田少爷就彻底歇菜了。
只见坟地最南边的半空,飘着几簇幽青色的鬼火,仿佛路灯照亮了眼前的一座新坟和新坟前的一人一鬼。
岳绮罗上身穿月白色对襟窄袖,下身配二十幅的黑色留仙裙,若在望日(每月十五)的县城,路人肯定以为她是迷路的女大学生,然而不是,做贼心虚的田少爷哪怕没有入局也会在这现实的一幕中魂飞魄散。
岳绮罗罕见地把玩着一支镶珐琅的铜烟杆,像狗一样蜷缩在旁的饿死鬼浑浊的眼珠滴溜乱转,他不怀好意地怂恿道:“大人莫非没尝过这神仙膏的味道?”
“无趣!”岳绮罗随手将烟锅敲在饿死鬼的头上,眼见就陷下去了等大的圆坑。
饿死鬼委屈得只想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虽然除非受了阎罗幽冥火、地狱业火和人间至阳术法,鬼是不知道疼的。
因为贪于口腹之欲间接害了十多条人命,饿死鬼每日忍受看得吃不得的火燎之苦(喉咙里有业火,入腹皆成灰)。两个时辰前,游荡人间的他被岳绮罗的纸人叫来,看了一场好戏后被迫吞了一个血葫芦似的圆脸矮子(阎王:不是说好了留全尸的吗?)。
那人心术不正,身后跟了五六个鬼差还来不及拘走的怨鬼,本该等着阴律司的崔判官在功德簿上红批——谁叫岳绮罗这小妖精后台……咳咳……
田柏年和涛子跟在十来个黑衣打手后面,来不及奇怪为什么不见打手,他二人已经身在怡红院的上房里,岳绮罗又是一副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的模样。
田柏年海誓山盟地剖白心迹后原形毕露,只是当他猴急地脱了上衣要去抱心上人时,却见对方唇角诡异地弯着,脸上隐隐浮现出大片的树状裂痕,吓得他惨叫一声心梗而死。
那个龌龊地躲在隔壁偷听的涛子还没来得及逃,就被不知如何显形的女鬼们撕咬住……
呕……那画面太美不敢看,岳绮罗的幻瞳之术果然厉害,竟然能让他通感。
只是要不要告诉她,有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一直跟到了这里,恐怕……
正想着,饿死鬼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聚集在坟地抢食新鬼最后一缕人间阳气的垢蠕密密麻麻有如蚁海,而跪趴在树丛后面那小子,身下却有两尺方圆的空地。垢蠕仿佛十分怕他,丁点便宜也不敢沾染。
他耸耸肩膀,将枯瘪的头颅埋向土里,几息间就整个“融”了进去消失不见。
而全身麻木的张福生此刻其实早已离了魂。
像是在经历一场诡异又新奇的冒险,张福生跟着那个轮廓模糊(下意识的否决)的长发女子走进了一道回响着各种奇怪声音的大门,大门后面无日无月、天色昏黄而不识朝夕,几年前一脸红润的阿娘穿着她最喜爱的黄裙子边笑边帮他捕彩色的蝴蝶,远远还能看见山火前的毛蛋和他妹妹爬上了张家村最大的那棵铁杉。
他开心地往前跑,结果脚下一绊爬起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兔儿灯、鲤鱼灯、宝塔灯……各式各样,房屋鳞次节比,铺子前大小不一的新奇玩意儿……那些面色青白但逗趣十足的讨价还价的人……
“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回去!”有个大娘一把揽过他身子悄悄说。
“朱大娘,你的屠夫血还有吗?咦……这小子是不是……”来人诧异的眼光越来越兴奋,伸手就要抢人,“啪”的一声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衣女子拍开了手爪。
“今天是你八岁生辰,这次的鸡蛋面好吃吗?”
张福生眨眨眼,发现手里正捧着一碗温度正好的鸡蛋面——鸡蛋+挂面,没毛病!(岳绮罗:难道你喜欢我做的面糊?张福生:……挂面就挂面吧,跟着你长不长寿差别不大。)
张福生不自觉地拍了下后脑勺,觉得似乎又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
下一刻,已经开始举筷吃面的他看见了岳绮罗手中把玩的烟杆,于是边吃边问:“这是啥东西?”
“痒痒挠,你喜欢拿去掏田鼠洞也行。”岳绮罗懒洋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