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到邺城的时候并不算早,早在他之前并州高干、荆州刘表刘备、益州刘璋都已到达。曹植在城外将他迎进曹府,他看着身旁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是个世间难寻的大才子。
许是为了避嫌,自袁熙进了邺城直到见到曹操多时,都未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曹家二公子。与曹贼这个老狐狸聊了半天,袁熙已颇觉不耐烦,只是不显。曹操看着对面已不太搭话的男人,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袁熙此次为了他妻子而来,此刻再留他在这儿谈天说地恐怕会招人嫌。只是,他已许久没遇到如此投机的人了。他二人的某些观点、对事物的看法往往不谋而合,让曹操用一种找到知己般的心喜。几乎忘记袁熙会是他一统霸业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贤侄奔波多日,快去休息,咱们明日再叙。”曹操自认善解人意,却没看到袁熙听完这句话后挑起的眉梢。
建安十年,分离十月,整整三百个日夜的袁熙与甄宓终于重逢。袁熙看着站在廊下的妻子,她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心里生出丝丝恋爱和悲悯。看吧,离了我,你便过得如此不快乐。这样的你,又让我如何放的下,如何舍弃?
甄宓只专注的看着袁熙,一言不发。她原本有太多想说给袁熙听得,有太多想问的。可如今见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袁熙上前握上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屋里。他一如往昔到了热茶,放在甄宓手中,大手包上小手,为她取暖。虽是阳春三月,但不知她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双小手冰冰凉凉。众人看到这般情景,都默默退下。
一时,屋内便只剩下他夫妻二人。甄宓看着手中冒着袅袅热气的水杯和袁熙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再也忍受不住,落下泪来。一连串的水珠簌簌而下,砸在袁熙的手背上。他让着滚烫的泪水扎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痛,一伸胳膊便把甄宓揽进怀里。一手揽着甄宓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贴上自己的左肩上,附着头贴在她耳朵上轻声细语地哄着。
屋中矮榻上相拥着一对男女,女子细细抽泣声不断,低声压抑的呜咽声不断。如此过了一会儿,不知那男子附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她终于崩溃,失声痛哭。屋外一众人听到夫人的大哭声,一时惊慌不已,却也不敢伸头往屋内瞧上一眼。
袁熙看着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妻子,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背,给她顺气。哭出来就好了,数月的压抑、委屈、害怕在袁熙的怀里都消散了。
曹丕站在院外的梅树下,听着院内传出的阵阵哭泣声。一颗心沉入谷底,袁熙对她来说竟是如此不同。
那哭泣不是面对他时坚硬的无言抗争,不是后来揭撕砥砺的哀怨。那哭声尚是稚嫩的,柔软的,只是一名女子在向自己的丈夫哭诉自己的委屈,在向心上人表露自己的思念罢了。直至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此间的甄宓爱着袁熙。爱着,她的丈夫。那声声啜泣诉说了多少甄宓对袁熙的依赖啊!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纵横交错的枯枝,觉得自己是被抛弃在荒原上的人。
或是被甄宓从未有过的情感宣泄所打动,曹丕一时竟舍不得离开,他有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甄宓了。他与她结发夫妻十余载,到最后竟是相敬如冰。后来的几年,她对他是满腔的幽怨,失望。而曹丕看见甄宓便是满心的不甘和愤恨。所以,他们便不再时常相见。相见时,也只是无声的对峙,和她面无表情下的抗争。
直至,他将她一人留在邺城,他就是在和她赌气,逼她先低头服软。他可是北魏开国皇帝,怎么能屈服于一个女子。
可他终是高估了自己,这一留,便将她永远地留在了邺城。
她可真是会扎他的心,临走了临走了,还要气他,说什么来世不愿再见到他。
从此,这句话便成了他的心魔,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连他耗尽一生心力打下的江山都有心无力了。他没能多活几年,给叡儿留下一个海晏河清的清明盛世,还不知道朝中那群老匹夫怎么欺负他。如果曼曼知道了,肯定更不想见他了。
他便在急切和忐忑中阖上了双眼,谁是一睁眼,他没有在阴曹地府见到甄宓。是啊,她都说了不愿见他了,这样屁颠颠地追来,只会被她笑话。既如此,还是不见的好。
然而,上苍总算对他仁慈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