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曹丕就站在院外青石台阶下，这几月来，他每夜都要在这里站上许久。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小小的蘅芜苑。他苦求不得的，如今正好好地待在那里，在他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听到卞夫人再次传见，甄宓是惊讶的。自月前，二人不欢而散后，再未相见。卞夫人只当府里没有甄宓这号人，对她视而不见。

甄宓虽不知昨日曹丕因何取消行程，但内心总是平静踏实许多。 因此，对于卞夫人的突然发难亦或是示好，过了最初的吃惊，她并不慌乱，施施然地随着带路女仆而去了。

花园之中，凉亭之下，卞夫人看着婷婷而来的甄宓，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甄氏行止有度，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是让她欣赏赞叹的。子桓欲纳她为妇，卞夫人虽内心深处觉得甄宓配不上。但自己的骨血，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子桓待甄氏之心，是子桓曾为有过的期盼。她自认对曹丕不公，便想在这件事上让子桓得偿所愿，弥补他们母子数十年来的隔阂疏离。

却不想，这甄宓虽是氏族培养出来的端方女子，性格如此尖锐。那日，她也是约了甄宓在此相见，心境已完全不同。当日，她本着劝说甄宓，达成子桓心愿的目的，内心是柔软的怀着殷切期盼的。

然，那日甄宓静静听着她的“良言善语”，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她讲话说完，喝了好大一口茶水之后。甄宓才一脸肃穆地看着她说“夫人，我十五岁便嫁与显雍为妻，十年夫妻，孕育一幼子。夫人要劝说一有夫有子之人另觅他出？”谈谈疑问，聊聊数语便欲将卞夫人置于拐带良家妇女的无耻老鸨婆一般。

卞夫人被这一番犀利言语讽的说不上话来，半天才蹦出“甄氏，你不过一阶下囚尔尔，命都在我们一念之间。我劝你放下你那一身傲骨，老老实实嫁给我儿才是正理。”

战火连天的年代，女人和金银一样，被谁抢到就是谁的，难道还要对着自己的战利品问一句“我可以占有你吗？”

卞夫人见过太多被曹操抢回来的美姬艳妇，那些女人都是安安静静地，她从未见过如甄宓这样的，也从未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讥讽，一时情急便想用气势、用她曹家权势逼迫甄宓就范。

“甄宓自知命薄如纸，是在配不上曹公子，当不得夫人如此厚爱。”这边是要宁死不从了，卞夫人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气氛恼怒，甄宓她是不能杀的。一则曹操不会允许，这颗牵掣袁军的棋子聊胜于无；二则，曹丕必会与她再生嫌隙，让本就淡薄的母子之情更加雪上加霜。

多年以来，随着曹操的日益显赫，卞夫人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几乎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她本身也是温婉端庄的女子，周围也都是知礼识趣的机灵人儿。日子过得舒畅，性格也变愈发宽和。只被甄宓这般奚落，一时被怒气冲昏头脑，那粗鄙话才脱口而出。事后，等她消了心口那口气，发觉甄宓所言也不无道理。

今日，再次相见，已非彼时。

“甄夫人，多日以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海涵！”看着快到近前的妙人，卞夫人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一步。“夫人客气了。”虽一时摸不清卞夫人此刻何意，但她注意到卞氏对她的称呼。便知晓，她即将迎来冲破黑暗阴霾的黎明。

客套一藩，卞夫人便直奔主题，毕竟她二人先前曾有过不愉快。骨子里有都有自己的骄傲，做不到放下身段去。“不日，陛下将在此地召见各路使臣。我先在此恭贺夫人与袁刺史即将团员。”

阿护要来邺城！内心被巨大的欢喜冲击，以至于她捂着杯子的手轻抖了一下，洒出些许在手背上。可她完全没有察觉。“多谢夫人相告！”这句谢谢甄宓说的真心实意。即便她早晚会知道，但是她仍感谢卞夫人此刻的据实相告。

不愧是一路随着曹操走过来的，即便曾经那般折辱过的人，此刻为了丈夫的利益，也能平心静气的与她交谈。言语神态间不见一丝尴尬不忿，甄宓自叹不如。审时度势，因势而为，以一个早晚会被她知晓的消息，谋的甄宓内心的一丝好感。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也是无出其右。果然，能得曹操那样薄情之人数十年的爱重，卞夫人也不是一般人物。

夜深人静，甄宓从白天那股子激动中走出来之后，满心的是对袁熙此行的担忧。毕竟曹氏父子阴险狡诈，阿护会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这般心焦着，辗转不得入眠。心中激荡，情绪大起大落的甄宓，第二日看着便憔悴许多。这让一夜好眠的素梅担心不已，若让主公看到夫人如此憔悴，定会怪她没有照顾好夫人，会不会把她从夫人身边调走，她不要离开夫人。

寥寥数日便在素梅的万分殷勤下度过，甄宓也知道小丫头一反常态是为何。她也想放宽心，让阿护看到一个美好的自己，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