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为尚在孝期，袁昶的满月礼办的低调。只邀请一些亲朋在府中庆贺。

张夫人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好，二嫂留在家中照顾她，三哥三嫂带着侄子甄像前来。三嫂李嘉也是无极当地的乡党明绅之女，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子，与三哥成亲不到两年。甄像自小饱读诗书，如今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十八岁少年郎。

袁谭因逢纪、审配矫袁绍遗命，奉袁尚为嗣，兄弟二人这两年来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袁熙并不参与他们的权利角逐中，只给袁谭写过几封长信。劝他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好，不要因兄弟隙墙，使他人有机可趁，渔翁得利。袁谭见袁熙不帮自己，还说这些话。虽然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可让他将那大把好处拱手让人，他又怎么甘心！因此，这次他只让文氏带着袁筱来，自己并不过来看看他目前惟一的侄子。以此来表达他对袁熙的不满。

甄宓在袁绍将去的那段时间，也感到袁尚等人的异样，特别是袁绍要见袁谭时，刘夫人的一番解释。事后想想，那解释到底是说给她和文氏听的？还是说给袁绍的！

等之后袁谭与袁尚彻底撕破脸的时候，甄宓也问过袁熙“既然知道是审配他们篡改遗命，为何不早说？此事宜早不宜迟啊！”“那时，你和堂嫂还在邺城。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装作不知。”她并不相信袁谭会这么在乎她们的命！“长嫂是他结发妻子，筱儿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一点儿骨血，兄长其实挺在乎她们的！”我也很在乎你。当时说服袁谭确实花费他不少心思，不过好在袁谭也做不到舍妻弃女。

文氏到的时候，拿出袁谭准备的礼物。笑着跟甄宓和袁熙说：“他就是嘴硬犟得很，其实心里恨不得早点见到小侄儿呐！”那是一张弓，看似古朴无华，却是出自蜀地制弓大师苟夫子之手。传言此弓神木为干，蛟筋为弦，名唤停翻羽，一箭能停神骏翻羽。

袁尚和刘夫人遣使送来贺礼，几句贺语。

袁熙不想委屈了儿子，便按先周时期的礼仪来办。告上，告祖，迎子，命名，指认，认定，祈福，贺成，答谢。一番仪式下来，袁熙和甄宓都想着“真是难为小阿昶了。”

又请了城中的十全老人为袁昶剃头。那老妇人虽已鬓发花白，仍眼不花，手不抖。她剪下一缕胎发，递给甄宓“夫人收好，小公子必将平安康健，一生顺遂。”甄宓接收过来装进一个绣八宝的绢袋中。

晚间，甄宓与两位嫂嫂在屋中闲聊。袁筱风风火火跑进来趴在她母亲的腿上，这孩子仍如从前一般肆意快活！眼睛鼻子都红红的，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委屈的。她仰着头问文氏“母亲，甄像说他小名叫阿瑾，为何我没有小名？”她似乎要找个同盟，转过头来问甄宓“婶婶，阿昶有小名吗？”

甄宓看着这单纯的姑娘，不想伤她，又不能骗她。“有，阿昶小名唤蛮蛮！”“蛮蛮。”三嫂低喃一声，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甄宓说完也有几分羞涩，她记得当时袁熙告诉她阿昶小名的时候说的话。“夫人既然说我是夫主，一切听我的。这件事自然也是要听我的。”将她尚未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袁筱立时不依了，钻到到母亲的胸前哭起来“他们都有小名，就我没有。父亲母亲不疼女儿！”看她哭得伤心，三个大人赶紧哄她。“筱儿，母亲现在就给你起个小名，比他们都好的，好吗？”文氏也是急得没办法，只想尽快哄好这个小祖宗。“什么？”她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瞧着可怜兮兮的。“嗯，叫阿宁，君子攸宁的宁。母亲希望你一生幸福安康，和谐美满！”

“好！”她收了雷雨，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告诉甄像我的小名比他好！”看着走出去的袁筱，文氏叹笑一句“养儿何趣！”

等满月礼过后，众人陆续离开。袁熙看甄宓自甄尧他们走后，一直有些忧郁，知道她是担心岳母身体。“宓儿，等蛮蛮再大一些，你带他回去看看母亲吧。岳母见到你们，一高兴，说不定身体也能好点！”袁熙总能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知道她的悲欢喜乐。“嗯！阿护，谢谢你！”“宓儿，你不要跟我说谢，我不喜欢！”他皱着眉头，握紧了甄宓的手。

有了蛮蛮之后，日子过得好快！甄宓看着他学会翻身、爬行到牙牙学语，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日，袁熙说要带她去个地方。“本来一早就想带你去的，可你一从邺城回来就被诊出有孕。现在蛮蛮也大些了，我带你去看看！”他将蛮蛮丢给庞嬷嬷采薇小莲等人，就带着她出城了。

出了城的路越走越崎岖不平，马车不停地颠簸。袁熙看甄宓稳不住身子，不时蹙眉，便将人搂进怀里，让她好受一点。

终于到了地方，下了马车。甄宓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只见他们脚下一个大坑。坑底平坦，扎着一排排的营帐，正中间是个演武场，场上几个将士正在练兵。人数也不多，约莫有五千人。坑体东部的正在训着一群战马，那马不像她平时见到的中原马，体型匀称、肩宽胸阔、胸部发达。马头、马身、马腹部等，除了马腿全用铁甲防护。袁熙见她盯着那马看，便跟她介绍到“那是乌珠穆沁马，蒙古马中的一种。它耐力好、体质结实、奔跑力强、骑乘速度快，最适合做铁骑了！”踏顿这次来就是跟他谈关于这马的培育技术，起初这家伙还不乐意。

踏顿是乌桓（亦称乌丸）大王，曾在中平四年（187年）与袁绍结盟。在袁绍攻打公孙瓒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协助袁绍打败公孙瓒。袁绍还将宗室女嫁与他，两方联姻巩固盟约。袁熙就是在那个时候接触到的踏顿，之后与其说是乌桓和袁氏的结盟，不如说是他踏顿和袁熙的联谋。

踏顿当时也非常奇怪找上他的，是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袁家二公子。不过他自有几分看人的本领，武勇智略也不欠缺。不然伯父丘力居也不会将单于之位传给他，而不是自己的儿子楼班。

袁熙想让甄宓看的不是这些，他拉着甄宓的手，沿着脚下的阶梯往下走。下到底部，又带着她去西边的一个溶洞。甄宓不解地看着袁熙，这坑难道不是人为的？她以为这坑是袁熙让人挖的，才那么震撼！袁熙看出她的疑惑，“这的地貌本来就这样，我只不过是把它弄得更平坦。之后修了阶梯，建了武场。”

他二人说着便到了洞口，洞口不大，甄宓要低着头才能进去。袁熙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牵着她，洞内光线不足，怕她一时适应不了看不清路。

这个溶洞内部很大，洞内温度很高，远处还有铁匠铛铛打铁的声音。环境封闭，声音尤为清晰。“夫人，随我来。”他一手拿了石壁上挂着的火把，拉着甄宓往左手边的方向走。

到了地方，墙壁上靠的、地上摆着的一排排士兵的/战马的盔甲。远远的还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座小山似的，应该是残次品。那看管东西的军官，似乎没有想到袁熙今日会来。急急忙忙过来行礼，“主公，夫人安好！”他见甄宓在旁，从头至尾头都不敢抬。

袁熙不耐烦他在一旁，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发他走。“最后一批什么时候能做好？”那小将毕恭毕敬地回到“回主公，年前一定能完成！”现在已经腊月二十，没几天了。“好！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吧！”有点漫不经心，他在想宓儿看这些是不是会觉得无聊无趣，虽然他自己很喜欢这些。

怕甄宓在这里待久了烦闷，袁熙带着妻子出来。他夫妻二人走在山路上，随从远远地跟着。袁熙看甄宓一直不说话，也不看他，心里没底。他怕甄宓因为这些说不上的隐瞒而生气，也怕甄宓真的不问他让他解释。（如果甄宓不问的话，就是认定了袁熙的野心，认定他骗她将近十年的事实。其实就是不让你说话，就已经给你定罪的意思。）

甄宓知道袁熙这些年的小动作，书房内图纸上的头盔、戈宥带着的一群神秘人、袁熙在户籍上做手脚‘死’的几万青年壮丁、刚才的战马、山洞里的那些铠甲。那些盔甲，她见过，袁绍的三百铁甲骑兵亲兵卫队就是那样的装备。重骑兵的培养费用高昂，以袁绍的财力地位，也才三百名亲兵而已。那袁熙有多少呢？以她刚才目力所及的不下一万。

她知道袁熙暗地里招揽军队的时候，只是觉得他要自保而已。毕竟那几万人加上袁绍留给他的五万人马，在各方大佬面前也只堪自保而已。她认为她和袁熙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因为他从来都不瞒她。可他如今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她只是自认为的了解他罢了。

袁熙忍受不了甄宓的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宓儿，你要听我解释！我...”“我不需要解释，也不用知道你有多少筹码，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甄宓很少这样激动，说话咄咄逼人。她向来性子淡泊，在他人眼里清冷孤傲。只有在袁熙面前才有娇羞、温情、愤怒种种模样，当然现在还有蛮蛮！“雄图霸业甚至君临天下吗？”她抬起精致的下巴，直直地看着袁熙，似乎堵着一口气。袁熙看她这样不听解释，就心里给他下了定论，也一口气闷在心里出不来。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只淡淡说了一句：“若我想要，夫人要如何？”甄宓并没立刻回答他，袁熙心里越来越凉。果然，似她这般钟灵毓秀如仙子的人物，肯定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势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阴诡。

“若你想要这些，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可我会一直紧跟你的步伐，学会坚强。若是不成，我也愿意和你承担一切，即使作了霸王虞姬。只是，蛮...”

“别说了，别说了宓儿！”他转身抱上甄宓，一手揽着腰，一手抚上甄宓的后脑按在他的肩上，甄宓不得不踮起脚尖，整个人都被罩在袁熙的斗篷里。

甄宓能感觉到袁熙的身子在轻轻颤抖，脖颈一凉，落了两滴水。甄宓缓缓搂上他的腰，轻拍着他的后背。她是不喜欢那些争名夺利的事，可是她喜欢袁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