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腊月十二傍晚，采薇扶着甄宓在屋里走动。她产期就在这几日，稳婆、乳娘是一早就找好了的；人参这些吊命的东西小莲也安置地妥当。如今，只等肚子里的小娃娃出来了。

她走着走着便觉不对，这疼不像前几日的疼法。接生的孙婆婆就在一旁，看着甄宓不对劲儿，赶紧上一问，便说是要生了。因家中并无老人看顾、也没有经验的妇人，袁熙便在十月份的时候将庞嬷嬷接了过来。采薇一听，忙唤人去请庞嬷嬷过来，又叫人去找袁熙回来。袁熙今日出府见人，临走前交代他去了醉仙楼，有事叫人去寻他。

其实东西人手事先都已安排妥当，等庞嬷嬷赶来的时候，甄宓已经被安置在西厢房了。庞嬷嬷见院中各项事务井井有条，她能插手的事务并不多。她此时知道公子请她过来，是让她这个老人来坐镇，安抚少夫人。稳着这群没见过妇人产子场面的婢女们的惶恐之心，以免出了差错。

她便端了把椅子，坐在院中。正是腊月寒冬之际，可她却并不感到寒冷。她家公子将近而立之年，终于有了这点血脉，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少夫人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袁熙正和踏顿谈到要紧的地方，门外便吵吵嚷嚷。踏顿性子飞扬浮躁，正准备叫人将那人打出去。观言进来附在袁熙耳畔说了几句，他立即站了起来就往外走。观言追在后面给他披上披风，踏顿见他二话不说就走，冲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喊道“这生意还谈不谈啦？”

“谈，我让人陪你在蓟县（幽州治所）附近游玩几天，之后再谈！”他头也不回，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玩儿。不过踏顿好似早已习惯他这般，也不见恼火。只对随从说“我真想见见这位甄夫人，究竟是个怎样的美人，让袁熙这般宝贝！”他们行武之人，耳聪目明，耳力较之常人好上不少。观言对着袁熙说的那些话，他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大概。“对了，记得准备份厚礼送过去。”

等袁熙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庞嬷嬷坐在院中。黑沉沉的夜色里，披着斗篷，捧着手炉，满头白雪，不知坐了多久。他赶紧上前将庞嬷嬷请回屋里，说他回来了，他去看着，不会有事。

他将庞嬷嬷请回屋后急忙忙从廊下穿过，去西厢房外等着。尚未走到门口，一声嘹喨的婴儿哭啼声便从屋里传了出来。袁熙脚下一顿，愣了一瞬，走得更快了。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到了门口，有丫头进去传话，袁熙就站在屋外等着。他一路从醉仙楼赶回，脸上出了细密的汉，却惘然未觉。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将厚厚的帘子拉了条缝让袁熙看孩子。“恭贺大人，是个小公子！”

袁熙看着那红彤彤皱巴巴的瘦小婴孩，他想伸出手碰碰他的脸。想到自己现在一身寒气，举起的手又缩了回来。“夫人怎么样？”他抬起头，顺着那条缝要往里头看。那稳婆见他这般，赶紧回到：“夫人很好，只是累得睡着了。大人不用担心”

“好！今日有功之人都重重有赏！府中上下每人多发半年月钱！”他此时终于有了犒赏众人的心思。“你快进去吧。我一会儿再来！”

袁熙换了身衣服，在炉边烤了半天，觉得自己身上再无一丝寒气。便挑开帘子进了厢房，再过一厚帘才到内室见到甄宓。此时，室内都已收拾干净，点了熏香，可还是能闻到血腥味。

他看着甄宓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一缕碎发贴在饱满的额前。他坐了下来，伸手将那缕碎发拂开，那手却舍不得离开。描着她精致的眉，转转到眉心，顺着眉心下来是纤巧挺立的鼻梁，肉色的鼻翼长得非常雅致。最后，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擦着她柔软的唇瓣，似是想让那苍白的唇染上一点儿绯色。

甄宓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往下坠，可她此时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地往下沉。她似乎看到一个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坐到她身边。带给她无法言说的安心和抚慰，她这次彻底地睡了过去。

那人是袁熙！

窗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屋内火炉烧的通旺，将花瓶里的嫣红腊梅烘炙出淡淡的梅香。甄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孩子就躺在她枕头边。小小软软的一团，她看着心都要化了！

袁熙就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看她醒来。问她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他扶着甄宓起来，又拿了软枕在她腰后让她靠着。等甄宓用了碗粥食，就迫不及待地抱起了那个奶娃娃。

“阿护，他怎么这般小？比甄像刚出生的时候还小？”袁熙看着甄宓身着寝衣、钗环尽褪脂粉未施，神态间带着一丝忧虑。孩子在厚厚的襁褓里，甄宓还看不出什么，此时抱起来才发现他要小上一点儿。她也未见过其他刚出生的婴儿，只是跟甄像刚出生时做对比。

“宓儿不要担心，稳婆说孩子很健康，吃几天奶就好了。正是因为这样，生产才会如此顺利。想来是他知道你怀孕时艰辛，不想他母亲再受苦楚。”甄宓确实比一般妇人生产顺利许多，半天不到，孩子便已落地。

“宓儿，我给孩子取名昶（chang三声）可好？永日昶，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且‘昶’通‘畅’，畅茂顺遂。”这世间原本是没有这孩子的，他总归有几分担忧，时常忧心这孩子是否得以平安康健。命者名也，名者命也。永日：永远的太阳。（永：健康长寿家运永远，国家昌盛社会稳定。）

“阿护，你是我的夫君，我的夫主，我都听你的！”袁熙听到甄宓这么说笑了起来，他长臂一挥将甄宓和孩子都圈在怀里。“是，我是夫主，一家之主！”

果真像袁熙说的那样，孩子吃了几天奶，终于张开一般，变得白白胖胖惹人疼爱。那乳娘王氏总说“小公子倒像小牛犊子般!”王氏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丰腴柔和，面目清丽。丈夫丧命在建安三年的战役中，她一个人带着个女儿，无娘家可会。

她又让小莲并几个这几年一直在身边调教的去照料袁昶。小儿难养，只盼望他快快长大！她自己又新添了几个丫头，都是采薇一手把关。其中一个叫小兰的很像冬梅，长得像，性格也像，单纯活泼。

“以后，唤你素梅可好！”她将这丫头叫到身边，看见这小丫头就像看见冬梅在她身边一样。“谢夫人赐名！素梅可真好听！”那丫头说着微微抬起头，双眼亮晶晶，飞快地看了甄宓一眼。看到甄宓正在看她，又赶紧低下了头。

年关将近，恰逢甄宓此时生产，府中大小事务也都落在袁熙身上。不过好在庞嬷嬷也在，帮着袁熙，这年也算过得过去。庞嬷嬷这次来，万达夏荷都跟随而来投奔袁熙，想是不会再走了。

甄宓知道了也很高兴，她和袁熙都无长辈、亲眷在身旁，一有点事儿连个帮手都没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期我！甄宓毕竟没有养育小孩子的经验，有庞嬷嬷在确实教她很多。

袁熙并不在意抱孙不抱子的观念。甄宓坐着月子，夜间阿昶饿醒哭闹不止的时候，总是袁熙抱着孩子让乳娘来喂过奶。他再抱着孩子在屋中转悠，哄着孩子入睡。自从甄宓月份大之后，袁熙便让人搬了一方软塌在屋里。他晚上就睡在那上面，甄宓总担心他睡不好。他却总说睡在这守着她，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