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无极,甄宓越加坐立不安,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袁熙调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前两日,还激动得睡不着。今日怎么紧张起来,可是害怕岳母大人说你待我不好?夫人放心,到时为夫必然会为夫人说好话的!”我哪里对你不好?甄宓不服气地瞪他一眼。
转瞬,她又明白了的袁熙的好心。是啊,她要高高兴兴地回去见母亲,免她担忧。她嫁给袁熙之后,本就舒心快乐。让母亲为她莫来由的小情绪而忧愁,实在不该!
马车停了下来,“公子,到了!”观言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车夫取来垫脚,袁熙率先下了马车。甄宓探出身子来,搭着袁熙伸来的手轻巧地下了马车。抬起头,她看到嫂嫂(刘忻)、三哥和甄像都在门口。甄像今年已有十岁了,他颇像二哥,浓眉大眼,双目有神。嫂嫂眼中略有泪光,三个看着也是激动不已。
一时酸涩涌上心头,她连忙扬起一抹笑,故作轻松地向门口走去。刘忻看着并肩走来的袁熙甄宓,只觉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不过如是。她拿起帕子拭拭眼角,嘟囔了一句“今日风真大!”
她看着走到眼前的甄宓,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放下心来。“母亲盼你好久,正在嘉怡堂等着你们!咱们快回去吧!”
甄宓听此,心里急切,脚步不由快了几分。众人知她思母之情,也不多寒暄,只加快步伐。
“是宓儿回来啦?!”张氏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便不由得对着门口问了一句。甄宓听到母亲的话,险些落下泪来,母亲一如往昔。那时她和好友外出游玩、或去密友家中做客回来。母亲总是如今日这般冲着门口问她一句“可是宓儿回来啦?”
她略停停脚步,收敛起情绪,甜甜得回到“母亲,是宓儿回来啦!”亦如往昔。她嘴上答着,脚下不停,三两步便进了屋里,看到母亲正端坐着。
甄宓立于堂中,双膝跪地,稽首一礼。“母亲慈安!”“岳母大人金安!”谁也没想到袁熙竟会行如此大礼,只见他同甄宓一起跪在张氏面前。张氏匆忙站起,扶她二人起来。“姑爷多礼了”“这是熙该做的,岳母大人受得。”他说的认真庄重。张氏看他却是真心实意,并无勉强之色,对他愈加满意。
她又回头看着甄宓说到“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甄宓看她一脸慈爱沧桑,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条条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此时,见了幼女,一双 深沉灰暗的眼眸也添了几道光彩。
母亲一生不易,早年丧夫,之后长子次子相继离世。几个女儿也已远嫁,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三哥甄尧。可三哥资质平庸,偌大的甄宓还要母亲苦苦支撑。
“赶了几天的路,你与姑爷累了吧?快回去洗洗,修整一番!你嫂嫂命人时常打扫听雨轩,只等你回来了!”张氏见到幼女自是喜不自胜,可她也心疼女儿一路舟车劳顿。“嗯,母亲不用为女儿太过操劳。”甄宓一路走来,看到府里似有修整,合她喜好。不知道母亲为她回来住这几日,准备了多久?“不操劳,我心里高兴!”
回到听雨轩,屋里的一应摆设、物件,果真和甄宓走时一般无二。自二哥走后,她时时安慰嫂嫂,有段时间更是与嫂嫂同食同住,她们姑嫂更像亲姐妹。
甄宓与袁熙洗去一身灰尘,便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申时一到,冬梅便来唤醒她二人。“少夫人,夫人让人过来传话——酉时开席。”到了无极地界,甄宓便派人送春兰归家了。给她的添妆也是一早就备好的,只是可惜没有好姐妹去给她送嫁了。
甄宓与母亲、嫂嫂和几个族亲婶娘一席;袁熙和哥哥、甄像一席,并几个族亲作陪。中间用了屏风隔开,还是能听到男子高谈阔论的声音,有时袁熙也会附合几句。但他似乎兴致不高,只三言两语。既不让别人觉得他孤高,却也不欲深聊。
袁熙在甄府这段日子待甄宓发乎情止乎礼,倒让甄宓有点不适应。实在是袁熙在家时太没脸没皮。他喜欢搂着她卧在榻上看书;喜欢晚膳过后牵着她,绕着小院散步;喜欢每晚抱着她才睡。可这几天,袁熙对她似乎有点儿敬而远之的意思。他每日和三哥一起,有时就在府中,有时在城中闲逛,与甄宓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而甄宓回了家里,如鱼入水,并不将他太放在心上。母亲嫂嫂每日想法设法给她找好玩的事儿做,做她喜爱的饭菜佳肴,每日过得充实欢乐。
可时光易逝,他们在此已半月有余。昨晚,袁熙收到袁绍书信,询问归期。甄宓即便不舍,也知该回去了。
她这日找到母亲,说了绿罗红裳之事。“宓儿,这些时日,我也看得出来姑爷对你的爱重。可你不能恃宠而骄、放纵自己!哎,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了,就留下吧!”母亲舐犊情深,愿意为甄宓做到她能想到的一切。
甄宓却不能说出她与袁熙的诺言,那太骇世惊俗!因此,只说袁熙不喜二人,让二人归家自嫁。可她母亲误会她,以为她是善妒之人。“母亲可还记得,我十一岁落水那年?”
“自是记得!那是你二哥刚去,你又出事。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可要母亲怎么活?”张氏现在想起仍然心惊胆战,她再也承受不起丧子之痛。“那母亲还记得当年是谁救了我吗?”“当年我没见到救你的人,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救起,躺在岸边。”张氏又冥思一番,“后来青衣说救你的是个男子。可他既不愿意见我们,想是已娶妻或是已有婚约。不想惹这是非,便自己离去了。我就把此时压力下去,把青衣也打发走了。”
“你今日忽然问这件事做什么?”甄宓自那件事后,见所有人三缄其口,便知这事是不能说的,她也就从来没有问过母亲。张氏奇怪:怎么就想起这事了?“这事,袁熙这道吗?”声音急促,透着紧张。
“那人就是袁熙,是袁熙救了我!母亲!”甄宓握着母亲的双手,轻拍几下,安抚着她。“是他,竟然是他!”张氏呼出一口气,似是放下心来,声音低缓。“宓儿,他当时离去,后来又娶你!应该是不想毁你清誉,他为你考虑良多,用心至此。母亲也不管你夫妻的事儿了,你们好自为之!”甄宓知道母亲这是已经放心,不会再为她担忧思索。
“会的,母亲。我一定和袁熙好好的!”
次日,她走得时候,母亲并不出来见她。她知道母亲见了太多子女离开的背影,有的也许还会回来,有的永远都回不来了。如今,不想再看幼女的!
“岳母一生坎坷,却是坚韧。她一定希望夫人平安喜乐,夫人不要伤心!”袁熙拥着甄宓,拭去她脸上的泪珠。“阿护,我不是伤心母亲不见我,我只是心疼她。”“那夫人也心疼心疼我,夫人这几日怕是已经把我忘了?”我还听说你和你那好二嫂同吃同住过呢?当然这话,他说不出口,太酸了。
甄宓听了他孩子般的话,破涕为笑。“怎么会?”她才不会承认——确实差一点忘记他!
回到邺城,还来不及进到如意院,袁熙便被何总管拦住。说主公找他,让他速去书房。他皱了皱眉,转头看着甄宓。甄宓见他如此,劝他“定是有要紧事,你快去吧,不用但心我。”袁熙听她这么说,便对何总管点点头,又嘱咐甄宓“你先回去,路上小心,路滑!”
甄宓收拾好东西,一直等到天昏沉沉的完全黑下来,袁熙还没回来。她担心是不是袁绍突然对袁熙发难。急急地将他们从无极召回,不等袁熙喘口气便将人半路截走。她越想越安定不下来,夏荷庞嬷嬷劝她府中没事儿,让她不要担心。可她此时根本听不进去,让夏荷给她披了织锦镶毛斗篷,要去寻袁熙。
她脚步匆匆,却与袁熙在屋门前打了个照面。“夫人,这么冷的天,天都黑了,这是要去哪?”袁熙看她这副打扮,不由诧异。“我去寻你!你好久不回,我怕——”“这是在自己家里,夫人怕什么,怕我迷路?”袁熙不等她说完,便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暗中却握紧了她的手。
甄宓此时也知自己失言,圆着话“怕你饿着,想寻你回来吃点东西。”她确实一直等他回来用晚膳。“这次恐怕不能陪夫人用膳了,父亲准备攻打盘踞在幽州的公孙瓒。此次急招我回来,便是要我做个先锋官。”“父亲已经替我备好一切,我今晚便走!”
他说着,一把将甄宓拉入怀中,紧紧搂着她。头埋在她发间,低低说道“夫人在家,乖乖等我回来!”甄宓知道这是他的职责使命,身为袁绍之子,即便不受袁绍爱护器重,他也享受这袁绍给予他的优渥生活。“嗯,我会好好地等着你!”她胳膊从袁熙腋下穿过,搂上他的肩背。甄宓在外人面前从不主动亲近他,袁熙不禁又紧了紧手臂,将甄宓嵌进自己怀里。
他并没有抱她多久,就松开了。再不说话,转身就走。甄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出了院门,消失不见。原来没有袁熙怀抱的冬天,竟是这般冷的吗?她站在屋门口,被吹来的冷风打了个哆嗦。
“摆膳吧!”她会好好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