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郊废弃塑料厂。”穆涂甩上车门,对出租车司机道。
“好勒,系好安全带啊。”
庄漆乐系上安全带,问:“他会去工厂?”
穆涂不答,只是道:“你现在回忆一下,那天晚上撞见的那个人所有细节,什么都行。”
庄漆乐没明白,但仍旧照做,撑着下颌思索起来。
“……那天晚上很暗,没有路灯,他穿着一双深蓝或者黑色的球鞋,身高不算高,大概一米七多点,很瘦也很白,对,我记得他跑的速度很快,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衣袖下的手臂特别白,其他的……就差不多这些,太暗了,没怎么看清楚。”
“你之前说,他是在步勇上去一小时后下来的?”穆涂问。
“嗯,我当时正好看了时间。我记得步勇上楼后始终没有开灯,而且王雪薇家我去过,只有房间窗户是朝着楼层背面的……等等,不对。”
庄漆乐止住话头,脸上表情逐渐不解。
“他怎么……会在那时候出来?”
一个小时,不是步勇刚去时,也不是等人彻底睡着后,反倒选了这么个不长不短的时间点,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冒着一敌二的风险跑出来?
“是不是觉得,”穆涂语气凉凉的,“像是有人故意放他出来的?”
看身材也不像是能打得过谁。
那种情况敢跑出来,只能是他当时觉得很安全,并且确认自己不会暴露。
而那时,有人故意给了他这样的信号。
庄漆乐一顿,猛地抬头,“步勇知道他的存在!”
穆涂拍了下座椅,喊道:“师傅掉头,去双卉区。”
恰好行驶到红绿灯十字路口,司机利索打了把方向盘,直奔双卉区去。
庄漆乐紧紧盯着他。
“他不是要找人顶罪,”穆涂眼底好似含了浓墨,一片暗霾,沉沉的视线落在窗外,“而是要一箭三雕。”
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步勇哪会如此天真,顶罪风险太大,在拥有高技术侦察手段的今天,陷害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步勇根本没想过要他顶罪,他要的是铲除所有绊脚石。
起初唆使王雪薇下药,不过是为了减弱穆涂反抗能力,让他和那个偷窥狂互相缠斗两败俱伤,最好能把对方弄死。奈何王雪薇是个新手,下药时没掌控好剂量,这才致使穆涂昏迷时间太长,步勇的计划夭折。
而庄漆乐赶到王雪薇家时,碰巧又撞上去转移物品的步勇,是以他很可能是误认为偷窥狂不仅没死成,还报警了。
“所以步勇在高速上调虎离山绕开警察,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庄漆乐微微睁大双眼,“他是要去杀人灭口!那为什么一定在双卉区?”
司机胆战心惊的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上的两人一眼,吓得猛踩一脚油门。
庄漆乐上半身趔趄往前撞,穆涂伸手垫住她额头,提醒司机:“开稳点。”
司机:“哎、哎……好。”
庄漆乐没工夫管在意这些,固执的等着穆涂开口。
穆涂收手靠回后座,轻描淡写道:“不是一定会在双卉区,而是写信的人,一定会去双卉区。”
“心理变态大多具有反社会人格,即使在犯罪杀人后,也很难有羞愧难过之类的情绪。信和通话的内容都表明,那个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狂妄自大、非常以自我为中心,且有重度强迫症和施虐倾向,信纸折痕和王雪薇的尸体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他很满意自己给出的‘惩罚’,也格外享受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变态喜欢回味犯罪现场,但王雪薇对他来说已经脏了,回味‘惩罚’过程变得不再重要,他最重视的是自己,双卉区那间房子里,承载了他全部的性幻想和施虐欲。王雪薇死了,那间房子只会让他更兴奋,因此他就算主观上知道那里不安全,但不停作祟的欲望依然会促使他前去。”
穆涂总结道:“变态了解变态,步勇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司机脸都吓白了,踩油门的力道再次加重。
—
双卉区从没这么热闹过,整栋楼外都被拉了警戒线,四周停了好几辆警车和消防车,住户都被暂时请到了警戒线外,辅警板着脸围了一圈,再外面就是闻风赶来凑热闹的吃瓜群众。
一时间,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鉴定人员和法医正小心翼翼搬动着从墙里挖出来的尸骨,技术员对着满满一屋子的施虐刑具以及情趣用品拍照记录。
张卓朝消防队长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后,转头拨了个电话,刚接通就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点心!追这么久才发现人追错了,你们他妈怎么不干脆明天才发现啊!赶紧去排查找监控,没找到统统给老子滚蛋!都别干了!”
电话那头任凭打骂,完全不敢吭声。
嚎完一嗓子,张卓怒气平复了点,下令道:“听着,重点排查各大银行、长途出租车还有黑市交易点等附近,他跑得急,身份信息又被咱们盯上了,应该没带多少钱,还有,派几个人去保护穆涂,谁知道那个疯子走投无路后会做什么。”
匆匆吩咐完,张卓下了楼,碰上刚给二楼老太太做完笔录的小陈,问了句:“有没有什么重要线索?”
小陈道:“老太太说,那房子两年前住着的是另一个女孩,叫于楚,但是高考后就没再回来过,应该是上外地读大学去了。老太太还说,步勇这些年都是每周来一次,几乎没有断过,但每次都是深更半夜,也不开车,老太太是因为睡眠不好容易醒,才偶尔碰见过几回,不然应该没人知道步勇来过这。”
听见这话,张卓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
小陈又翻出手机里刚发来的文件截图,“房产公司那边有记录,那间房子在一年前,从步勇名下转到了王雪薇名下,因为地段问题,管理又很差,所以房产公司纵使知道是未成年,也没有多管。”
“行,知道了,让其他人去盘查剩下几户,你再问问老太太那个叫于楚的,多问点细节,然后打电话让市局把于楚资料传给我。” 张卓说。
“好的头儿。”
警戒线外站着很多热心群众,各种对这栋楼指指点点,又吵又闹的,张卓听着头疼,想叫人清场,却忽然愣了愣。
小陈顿了顿:“……头儿?”
张卓眯眼看向某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那边有人盯着自己。
他转身往警车上走,招手,“叫他们抓紧时间,你先跟我来。”
庄漆乐和穆涂挑了处隐蔽的地方下车,尽量往小道上走。
庄漆乐暗自放了点灵力出去,用以感受恶魂气息。
她看了眼身旁抿唇一言不发的人,轻声说:“阿涂,等会儿如果遇到危险,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嗯,”穆涂揉了下后颈,状似随意道:“你也是,别受伤。”
双卉区尚未经过大规模开发,附近有不少灌木丛,两人匆匆经过一片杂草群时,庄漆乐脚步一顿。
“怎么?”穆涂停下看她。
庄漆乐不说话,闷声往杂草里钻,穆涂自发跟上,时不时伸手替她拨开挡路的枯枝。
走到大约三分之二的距离,两人一齐停了动作。
青绿的荒草丛中,静静蜷缩着一个人。
他穿着双深蓝球鞋,露出来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大概曾经遭受过毒打,额角磕破流出来的血糊了半张脸,但真正致命伤是在捂住的腹部。
地面淌了一地暗红血迹,隐有凝固之象,显然受伤不止一时半会儿了。
“……陈逊?”穆涂有些诧异,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眉头狠狠抽了下,上前伸手探住陈逊的颈动脉,所幸尽管微弱,但确实还在跳动。
“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头也不回道。
庄漆乐喃喃问:“你刚才喊他什么?”
穆涂起身,“陈逊。有问题?”
“陈逊……陈逊……逊仔……”庄漆乐胸口猛地起伏几下,像是气狠了,她跪地揪住陈逊衣领,“难怪、难怪!居然是你……是你!”
穆涂皱了皱眉,把她往后拉,斜后方突然响起一道引擎声!
撞过来的车开得又急又猛,仿佛是冲着他们来的,穆涂只来得及将庄漆乐推开,自己险险避开车头,顺势滚向一边。
两人亲眼看着还剩一口气的陈逊被撞上天,鲜血喷涌而出,随即以三百十六度旋转的姿势,像块破布一样狠狠砸在地面,死得彻彻底底。
下一秒,车身掉转,轮胎压出刺耳的摩擦声,再度向穆涂撞去!
“阿涂!躲开!”眼看就要来不及,庄漆乐咬破手指,正要甩符咒。
穆涂敏捷的一蹬一攀,瞬间翻上了车顶,可因为车型问题,车顶没有固定支架也没有能抓的,光秃秃一片,根本立不稳。
行凶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车开得左摇右晃,越发凶猛。
庄漆乐全力加速跑步,猛地跳起来拽住轿车后视镜,在即将被拖行前抬腿一脚踹碎了车窗玻璃。
玻璃碎片四溅,刮破了脸颊,驾驶座上的步勇双目赤红,骂了句脏话,狠踩油门将庄漆乐甩了下去。
庄漆乐连滚十几圈,被杂草割伤无数道小口子,面无表情爬起来时,恰好看见穆涂往碎掉的车窗里钻。
“别进去!他有刀!”庄漆乐急得大喊,再度疯狂奔跑起来。
正待这时,前方迎面驶来另一辆黑色吉普,副驾驶的人身体斜出来半边,双臂举在身前。
嘭得一声!子弹极速穿透空气,步勇的车轮立刻瘪掉一只。
车身狠狠一歪,步勇见状不对劲,开车想逃。
穆涂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冒着掉下去的危险将他另一边车窗也给踹碎了,试图干扰他视线。
步勇被激怒,气得提刀就砍,穆涂没有丝毫犹豫,趁机一脚踢向他的脸。
小腿划破的同时,步勇被踢倒在副座,无人驾驶的车辆失控,歪七扭八的眼见马上要翻车。
穆涂当机立断往下跳,被及时赶来的庄漆乐接了个正着,他潜意识护住她后脑,将人稳稳抱进怀里。
两人齐齐滚出好几米远,扬起一道烟尘。
步勇也在翻车前掀开门滚了下去,却在同一时间被人用枪指住了脑袋。
“别动!警察!”
他气急败坏咬着牙,抱住了头。
………
喧闹的人群看够了戏,打算散伙回家吃饭,一辆吉普风风火火响着警铃由远及近,猛地刹住车后,车上下来几个浑身狼狈的人,其中一个还戴了手铐。
群众们立刻取消吃饭计划,拥挤着抻长了脖子瞧热闹。
“哎!是抓住坏人了吧?是那个男的吗,看着文弱弱的大小伙子,还会犯法啊?”
“人不可貌相!不过,我倒觉得这面相一看就不是个好的,奸诈啊。”
“哟,你还会看相啊。”
“啊呀别挤!挤什么啊烦死了,不往前凑会死啊……说了别挤!”
“踩着我脚了,你瞎啊!”
围观人群里掀起一阵争吵,只见一对年迈的夫妇用力推搡着人群,边挤边喊:“阿勇!阿勇!那是我儿子,你们让让,我儿子在那,别抓我儿子!阿勇啊!”
被拷住的步勇身体猛地一僵,不可置信朝那处看去。
头发花白的父亲和母亲不知何时来了这,亲眼看见自己年轻优秀的儿子戴着手铐,如同电视剧里那些穷凶恶极的罪犯一样,被押送上警车。
父母惊慌失措的脸庞涕泗横流,想要走上前,却只能无能为力的喊他名字。
仅仅这一眼,步勇突然失控。
他发了疯般撞开负责羁押的小陈,大喊大叫朝着人群反方向冲去,张卓站在不远处,见状眼神骤冷,立即拔枪射击。
子弹穿胸而过,凄厉叫喊声四起,步勇猛然一震,踉跄着正面朝地,倒了下去。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步勇母亲受惊昏迷,父亲崩溃哭喊,来了更多警察开始维持秩序。
穆涂全程冷眼旁观,对于步勇和陈逊的死亡,看上去没有任何波动,或许该说,顾不上波动。
他满脑子都是之前庄漆乐飞奔过来接住他的画面。
不知该如何形容才贴切。
危险、刺激、后怕……大概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感,直到此时此刻,他的心跳仍是不稳。
穆涂记得,自己那一瞬间的本能,是必须要护住庄漆乐。
庄漆乐……
庄漆乐呢?!
他抬眼扫过混乱不堪的环境,哪里还有庄漆乐的身影。
庄漆乐并没有跑多远,只是避开人群,去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
阳光透过枝桠缝隙形成光斑,洒向靠在树荫下的人,平白添了一抹迤逦色彩。
树下那人一身烟灰色休闲西装,嘴角挑着合适的弧度,修长的双腿懒懒搭着,就连光秃秃的树根,都被他靠出了一股子风流潇洒的意味。
看见庄漆乐,他扬手打了个响指:“掌使,这儿。”
庄漆乐笑起来,小跑过去,“好久不见,五十七号。”
“还成,地府也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五十七号笑着指了下身后的铁链,“掌使,速度很快嘛。这次多谢了,等回去我一定请你吃大餐,或者你想做什么都行,以后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庄漆乐瞥了眼被锁链封住的两只恶魂,笑了笑又垂下嘴角,自责道:“还是我太大意了,居然一直没反应过来,第二只恶魂其实早就出现了。”
陈逊不仅是那个写信的偷窥狂,更是与步勇同一时间出现的第二只恶魂。
早在开家长会时她就见过了,但因为两只恶魂同时出现,她当时只觉得反应强了点,并未多想,后来虽然又遇上几次,也都是有步勇在的情况,因而她始终没起疑心,导致险些酿成大祸。
五十七号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别自责,你已经尽力了,而且非常厉害了,相信我掌使,没人比你更在乎他,也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要说其实也是因为我的失职,才造成的这些后果,该道歉的还是我。”
庄漆乐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五十七号,我还真有个忙需要你帮。”
“尽管说。”五十七号道。
庄漆乐:“有个叫于楚的女孩,两年前去世的,她之前一直找不到自己尸骨,致使在人界徘徊不去,现在找到了,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就往生,到时候你能不能再下来一趟,帮我送她一程?”
五十七号想也没想,应承下来,“没问题,我肯定把她好好送走。”
庄漆乐欣喜道:“谢谢。”
“小意思,别跟我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嘛。”
庄漆乐上下扫了他一眼,神秘一笑,“你最近看上去很滋润嘛,和玦雅君是不是相处的很好啊。”
“……”五十七号忽然不自在的咳了咳,伸手捋了捋头发,“还行吧。”
庄漆乐哈哈一笑,刚想调侃两句,后面忽然传来一句——
“庄漆乐,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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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来晚了
明天要外出,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