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涂很烦。
非常烦。
已经烦了两天，这是第三天。
他走神走得厉害，耳边讲题的声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膜，嗡嗡嗡的，像噪音。
之前只是在发呆，也没注意自己在干什么，一不留神，旁边人就坐了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文黎已经讲了好几道题。
也是奇葩，他心不在焉一声没吭，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这学委居然还能自问自答讲下去。
文黎讲了五分钟，穆涂耐心告罄，打算开口赶人时，她突然停下来，紧接着，推了罐饮料过来问他喝不喝。
穆涂皱了下眉，倏然回头，果不其然看见后门傻站着个人，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难怪刚才就感觉不太对劲。
穆涂本来不太想见到庄漆乐，可那一瞬看见她时，人就已经不由自主站起身。
而心里那股要冲出来的烦躁，也在看见她那一刻，奇迹般平复了下去。
他大步走过去，还没说话，庄漆乐突然扭头就走。
文黎拿着饮料坐原地，整个人懵住，她张了张嘴：“穆涂……”
没人回应她，穆涂跟着走了出去。
庄漆乐走向过道尽头，那儿摆着个大垃圾桶，二话不说将饮料往桶里扔。
中途被一只手伸过来挡住。
穆涂：“干什么？”
庄漆乐咬了下嘴，“太酸了，不好喝。”
穆涂将两罐都从她手里拿走，“给我。”
庄漆乐抬眼看他，“你不生气了？”
穆涂拿掉吸管，三两口喝掉她剩下的，捏瘪罐身丢进垃圾桶，随即懒懒与她对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还在生气。”庄漆乐今天没穿裙子，套了件粉色连帽卫衣，她把手揣进衣兜里，转身对着教学楼外。
穆涂头次听她这么硬邦邦的语气，当即有点新奇，连冷战都顾不上了，捏住她脑袋上的棒球帽檐，往后一转，淡淡挑眉，“庄漆乐，你生什么气？”
她披着长发，颊边留了两缕，只露出两只耳朵尖，帽檐这么一转，能看见因为穿太多走路而闷红的脸。
庄漆乐说：“我没生气，饮料太难喝了。”
穆涂站她旁边，背靠廊檐，手心抛了抛那罐青柠味汽水，“是吗，我觉得还成。”
庄漆乐眨了眨眼，睫毛上带着点儿热出来的水汽，“那你怎么不喝文黎的？她的和我一样。”
“我为什么要喝？”穆涂睨她，“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庄漆乐小声嘟囔：“明明是你一直在问，还一直生气。”
“嘀咕什么？”
庄漆乐有样学样：“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
穆涂把她帽檐转回去，敲了一下，“再抬杠把你扔下去。”
“……哦。”
“来做什么？”穆涂又问。
庄漆乐终于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抬了抬帽檐，露出双眼，认真想了半天，斟酌道：“阿涂，我觉得文黎妈妈有点强势。”
“？”穆涂一头雾水。
好好的怎么扯上人家妈了？
庄漆乐继续说：“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穆涂眉毛都拧上了，“你吃错药了？”
庄漆乐深吸一口气，用那种“我是为你好你可千万要听话”的沉痛语气说：“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来看，你和文黎确实不太合适，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换个伴侣？”
“……………”
穆涂气笑了。
神特么长辈。
神特么伴侣。
穆涂感觉吃错药的是自己，他有病才会在这浪费时间听庄漆乐放屁。
“三秒，马上走，不然后果自负。”他敛眉，垂眸盯着饮料罐。
庄漆乐苦口婆心：“不是的，阿涂你听我分析……”
穆涂懒得废话，直接勾住她脖子，夹在胳膊里往楼下带。
他没使多大劲儿，庄漆乐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反倒抱住他腰身卖力作死：“阿涂你听我说，上次我来开家长会，文黎妈妈就在台上讲话，她说文黎每天睡觉不能超过五小时，要写好多作业，太惨了……啊啊疼疼疼……！”
穆涂捏住她的脸，使劲一顿掐，低声威胁，“再多说一个字，你看谁惨。”
庄漆乐疼得闭上了嘴。
下到一楼时正巧碰上齐思弘，他睁大双眼看着两人，庄漆乐还想打招呼来着，被穆涂冷酷的拖走。
直到拖去校门口，他松了劲推她一把，摆手：“走，别让我看见你。”
庄漆乐踉跄了下，有些委屈，“阿涂，那你还生气吗？理我吗？”
穆涂不想理她，但又被这语气弄得不自在，掀眸一瞥，庄漆乐左脸被他掐过，红得更明显了，还带着几道指印。
他隐隐叹了口气，抬手，用罐身碰了碰她脸，“饮料谢了，回去吧。”
汽水不怎么凉了，庄漆乐没躲，还想说些什么，穆涂却已转身。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漫步走进校门，左手松松插着裤兜，右手垂在身旁，拎着那罐雾化的汽水。一步一步，穿过满是校服的人群，穿过斑驳树荫，白衬衫与周围自动划出界限，显得格格不入，似乎连阳光都在躲着他走。
她看过好几次他的背影，好像每一回都是这样，高大挺拔，永远带着不泯然于众人、却也融不进众人的孤寂感。
………
回到教室后，同学们也都差不多回来，文黎不在座位上，留下一罐饮料摆在桌上。
穆涂坐下，用饮料碰了碰前边的齐思弘，“给学委。”
齐思弘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学委是谁，颇为目瞪口呆，“我靠你买的？你俩什么时候……”
穆涂不耐烦打断，“她买的，放这忘拿了。”
齐思弘角度清奇：“她放你这忘拿了？意思是你们刚才坐一起？”
穆涂强忍脾气，眼神沉沉看着他。
“你这什么表情？”他没忘记前两天抢零食以及办公室威胁之仇，立马不乐意了：“她放你这，那你自己去还啊，喊我干什么。”
穆涂没说话，刚要起身，旁边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
“要不……我帮你去吧？”
教室中间是四竖排挨在一起成为一大组，穆涂坐最旁边那列最后一个，右边是过道，左边是空位。
刚才说话的是他左边的左边，一个看起来很文弱清瘦的男生，五官有点女相。穆涂没怎么和他接触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但他说要帮忙，穆涂自然不客气。
饮料推过去，他随口说：“谢谢。”
“不用谢。”男生小声道，接过饮料后就去还给文黎了。
文黎回头看了看，嘴唇微抿，目光带着沮丧。
以上尽数被齐思弘收进眼底，他往后靠了靠，语气兴味：“涂哥，教教我怎么做海王呗。”
穆涂开了庄漆乐那罐汽水，喝了两口玩手机，没搭腔。
见他不理人，齐思弘又问：“那你觉得，漆乐姐和文黎，哪个漂亮？”
穆涂依旧没抬头。
旁边送饮料的男生回来，轻声对穆涂说：“穆同学，我笔坏了，你能借我一只吗，放学还给你。”
穆涂丢了只黑笔过去。
男生立马道：“谢谢。”
齐思弘不干了：“哎你这人，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光理他不理我？”
穆涂划着屏幕，“因为你傻逼。”
“我傻逼？”齐思弘来劲了，近段积累的不爽临近爆发，“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啊穆涂？你有没有把我当过兄弟？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人啊，是你后头跟着一条狗是吧？不用拿正眼瞧的是吧！”
穆涂皱了眉，锁屏关手机，“你发什么疯？”
齐思弘笑：“我再怎么疯也比不过你啊，左拥右抱来一个撩一个，妹子都抢着给你送饮料呢，你心里爽翻天了吧，你这么厉害庄漆乐知道吗？文黎没她漂亮，你就上手了，美女搂起来多有面儿啊，爽不爽啊穆涂，庄漆——操！”
穆涂一拳砸了过去，旁边男生惊呼出声。闹哄哄的教室一静，同学们目光聚集过来，他没管，揪着齐思弘衣领就出了教室。
走到监控盲区，一把将人怼在监控盲区的墙上。
齐思弘被单臂抵在墙上，不甘示弱的伸手回拽，“怎么着，想打我啊？来，反正你这种人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来打啊！”
穆涂沉着脸，神色阴戾的盯着对方。
好半晌，他忽然勾了下嘴角，笑容玩味：“齐思弘，你喜欢文黎吧。”
陈述语气，肯定中带着不屑。
“你——！”齐思弘涨红了脸，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脑子一热，一拳挥了过去，穆涂眼疾手快退开，随即再次欺身上前，两人公然在教学楼动起手来。
可齐思弘毕竟是个业余的，比不得这练家子，没几下就又被制服，整个人被双手反剪使劲摁按在墙上，丝毫动弹不得。
他咬牙，喘着粗气，“你他妈有种放开我，我们去外面打！”
穆涂彻底没了耐心，语气冰冷，“我不管你发什么疯，喜欢谁讨厌谁都和我无关，”他低声威胁：“但我警告你，嘴巴干净点，再敢一口一个庄漆乐……你可以试试。”
话毕，他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走了。
虽然两人没真的打起来，但穆涂在教室做的那些全都一秒不落被拍进了监控，午休都没过，就得到了步勇的传唤。
“你反了天了是不是！现在居然敢在教室打同学了！”步勇狠狠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穆涂有过太多次这种经验，对此完全波澜不惊，别说拍桌子，哪怕步勇就是在他跟前掀桌子都能心如止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步勇被他这油盐不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血压又高了几度，感觉马上就能拎包入住ICU。
他指着他：“你给我好好反省！不然就别上课了！”
穆涂笑了笑，“行啊。”
“你！”步勇骂道：“你简直无药可救！”
齐思弘站在旁边，欲言又止：“老师……”
步勇听见他的声音，稍微平复了点激动的情绪，“齐思弘同学，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教室吧，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告诉老师，”他瞪了穆涂一眼，“医药费他报销！”
“老师我没什么事，”齐思弘别扭道：“你别押着他了，是我们自己的私事，已经解决好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步勇不听他的，一挥手：“老师知道，他什么德性我清清楚楚，你不用为他开脱，你和他关系还算好的吧？他都敢动手，那要对其他同学还不无法无天了！真当学校拿他没办法吗，你回去，午休结束要上课了，别在这耽搁时间。”
齐思弘也正在气头上，心情不好说了两句没用就干脆懒得解释了，直接转头回了教室。
穆涂则继续耷拉眼皮，懒懒靠墙站着。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给我站好了！”步勇道。
穆涂不动。
步勇气得连说了三声好，拍出一张联系表，“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姐，让她给你领回去，什么时候端正态度了再回来！”
听到这句话，穆涂总算有了点反应，皱眉道：“什么姐？”
步勇哼道：“原来你还知道怕字怎么写啊？”
“报告。”门外突然插进一道声音。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抱了整沓练习册站在门口。
“来送练习册？”步勇语气好了些。
这是他最钟爱的学生之一，也是数学课代表。
王雪薇点了点头，抱着练习册进来，悄悄瞥了眼靠墙而站的穆涂，谁知对方也正好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王雪薇心下一凛，那眼神称不上友好。
穆涂眯了下眼，淡淡移开目光。
王雪薇也收回目光，练习册放上桌，步勇交待了她一些数学任务，又提点了一番，耐心程度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最后还给了好几份复习材料，嘱咐她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竞赛考试。
王雪薇一一记下，十分认真的听着。
说到最后，陡然间不远不近传来一声嗤笑，明目张胆的嘲讽，毫不掩饰。
两人一顿，步勇怒从心头起，“穆涂！”
还没吼完，又是一句报告。
办公室再次挤进来一人，男生似乎鼓足了勇气，胆怯中略带着急：“老、老师，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陈逊同学？”步勇奇怪道：“什么事？”
坐穆涂左边的男生——陈逊，轻声道：“穆涂同学不是故意打齐思弘同学的，是齐思弘先对他出言不逊，说了很多不好的话，穆涂才、才动手的，齐思弘说的话很难听，我在旁边都听到了，而且……而且穆涂没有打多重……”
步勇皱眉看他一眼，又看看穆涂，说：“就算同学间有什么口角，那也不能随便打人，你们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
陈逊有些不安，感觉自己好像帮了倒忙。
穆涂沉默了会儿，想到刚才步勇说的那什么姐很可能就是庄漆乐，现在又恰好来了个人给他开脱找理由，不想把这事闹到庄漆乐跟前去，便顺水推舟站直了身体，不甚在意的说了句“知道了”。
步勇大概是被自己的课代表安抚了心情，听他服了软，脸上神色缓和了不少，随便教训两句后，让他晚点交份三千字检讨上来，再当着全班同学面念一遍，这事就算这么过了。
穆涂无所谓，检讨不知道念过多少份了。
王雪薇被留下，他和陈逊一起回教室。
陈逊懦懦道：“穆涂同学，你没事吧？”
穆涂视线轻轻扫过他，这人以前着实没什么存在感，身高长相都很普通，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看上去胆子也很小，原来叫陈逊。
不咸不淡嗯了声，先一步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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