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涂那份检讨,真正兑现是在一个星期以后了。
一中别的没什么,就是考试多,除开平时各种尿不尽的小测试外,校领导依旧不满足的掰着指头算日子想从满满当当课程里挤出时间来举行大考。
于是在离开学一个月还有好些天时,便迫不及待举行了第一次月考。
考试两天、讲卷子两天、再加上七七八八各种有的没的,念检讨的事儿就被挪到了一周后的今天。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还剩十分钟,穆涂捏着两张薄薄的纸,漫不经心晃上了讲台。
“检讨。尊敬的老师、同学们晚上好,我怀着愧疚和懊悔写下这份检讨书,上周三………”
同学们还沉浸在淹不死人的题海中,猝不及防听见了这么一句开头,不约而同抬起头来,或茫然或惊讶的盯着讲台上说话的人。
穆涂目不斜视,眼皮微垂看着搁在台面上的两张纸,单手放进裤兜,另一只手搭在讲台边,硬是将检讨念出了一份演讲的气势。
旁边步勇额角抽了抽,转过身面对走廊,索性眼不见为净。
底下同学们安静如鸡,面面相觑,大部分脸上都带着一种可以称之为微妙的表情。
因为上一次穆涂这样站在台上,还是高一某回晚自习,被老师喊上台给大伙讲错题。
那时他常年屠榜,拉第二名几十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尤其是理科几门试卷,扣分点极少,所以教他们班的老师偶尔为了省事,会让穆涂给同学们讲题。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曾经的学神竟也沦落成把写检讨当家常便饭的问题学生了。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此会谨记老师教诲,端正态度,与同学团结友爱,和谐相处。”
面不改色念完三千字,穆涂用黑板擦压住检讨书,又散漫的晃了下去。
周围传来细碎的讨论声,有感叹也有唏嘘的,他悉数忽视,就跟刚才念检讨那人不是他似得,光明正大在座位上玩起了手机。
步勇已经完全不想再对他费心,只求他别影响别人就成。
下课铃响,教室里一如既往的吵,只不过今天的喧闹和以往又有些不一样,若有若无夹杂了丝紧绷的气氛。
几个女生在后门凑成一群,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穆涂玩手机时注意力本就比较分散,女生们又离得近,所以也被迫不得已听了两耳朵。
隐约听到些“丢东西”、“宿舍”、“变态”等几个关键又奇怪的字眼。
穆涂挑了下眉,他是不住宿的,没想到这学校宿舍安全系数还挺低。
他就那么随便一听,毕竟是女生们的隐私,片刻后就将注意力放游戏上去了。
正是紧张的团战时刻,课桌忽然一晃一晃的,自打那回和齐思弘动手,就很久没有过这种动静了。
穆涂皱了下眉,忍了几秒见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猛地拽了把课桌,烦躁道:“有病?不能好好坐就滚。”
齐思弘转过来,神色复杂,眉目间含着不满,还隐约带着一丝憋屈。
穆涂抬眼看了三秒,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果断选择连人带桌后退了好大一步,避瘟神一般。
齐思弘吸了口气,嘴唇动了动,半天憋出来一句:“穆涂,我……”
“……”
穆涂想一脚把他踹成哑巴。
对于两人动手干架这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冷不冷战吵不吵架的,他也不太在意,齐思弘有句话说得没错,他确实不怎么在乎别人感受。
所以这会儿对方跟个女孩似得别别扭扭似乎要说些什么缓和关系之类的尴尬话,他只觉得唯恐避之不及。
好在齐思弘也没能成功说出什么,上课铃响了。
刚过去几分钟,步勇从外边进来,走上讲台拍了拍。
“大家先停一停,说个事情。近段有住宿的同学反映宿舍接二连三丢东西,学校已着手调查此事,同学们不用太着急,如果真是被偷了,学校一定会进行处理,同时大家也要注意物品安全,重要的值钱的啊都记得要锁好,东西不要丢三落四……”
步勇先是嘱咐了好一段话,安抚了会儿同学们的情绪,随后才进入重点。
他缓声道:“今天下午王雪薇同学的钱包不见了,是在教室丢的,大家都看看自己座位底下,还有课桌里,帮王雪薇找一找……是个粉色的钱包对吧?”
王雪薇坐在座位上点了点头。
大多数同学听见这话,开始翻找起自己的课桌上下,而有一些心思敏感的,当即琢磨出不对劲,小声道:“什么嘛,她丢了钱包为什么要我们找课桌?这意思是我们偷的不成?”
“就是,教室不是有监控吗,一查就知道了,干什么要翻我们东西。”
“指不定她是在外面丢的呢,谁知道啊。”
………
王雪薇起身沿着教室过道慢慢走,一个个停留在同学旁边盯着他们翻找,听见别人这么说,神情也有些尴尬起来。
虽然这样做很明显是在怀疑同班同学,也很没有礼貌,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一个找下去。
第一大组完事后,她走到穆涂身边。
穆涂正戴着一只耳麦,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王雪薇轻声提醒:“穆涂同学,能找一下……你的课桌吗?”
他没应声,食指勾住书包拉链,挑开让她看了眼,随后继续玩自己的去了。
对方态度不冷不热的,还很敷衍,王雪薇站久了也是自讨没趣,刚要迈开步子绕去另一边,忽的瞥见了他旁边空座里的东西。
目光定住,她像是不经意问了句:“这个是你的吗?”
这话问得很突兀,穆涂停下动作,往旁边扫了一眼。
空空的肚桌里孤零零躺着一只黑笔,笔帽缺失了一部分,上边原本应该有个烫金的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的,怎么?”穆涂说。
那笔前两天没水了,他就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空桌里。
王雪薇似乎脸色白了一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挺好看的,想问你在哪买的。”
“忘了。”穆涂拧眉,感觉她的神态和语气都莫名透着股怪异。
这笔他不记得在哪儿买的了,但并不少见,很多文具店都有卖,可这女生的表情……怎么跟见到了某些脏东西一样,分明很害怕恶心却又不得不忍住。
穆涂不由自主去打量她,而王雪薇已经转身离开。
—
庄漆乐躲在黑暗的楼道里,楼上响起门锁开关的声音,她一个转身迅速闪进拐角。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声控灯亮起,一个男人提着袋东西走出楼道,庄漆乐悄悄跟了上去。
这是她跟踪步勇的第二周,发现他除了周三下午会按时下班在家休息,其余时间都守在学校,直到高三下晚自习。
并且也只有周三下午,步勇才会在那家小餐馆买一份胡辣汤带回家。
后来庄漆乐又旁敲侧击问过一次老板娘,老板娘说他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有一年多。
每周买一次胡辣汤,同样的时间,雷打不动。
原本看他这么枯燥规律的作息,仿佛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的“三好”老师模样,她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这一世恶魂投胎后真的转性了?
但就在今天下午,照例是周三,步勇仓促赶回来买了份胡辣汤回家,没过几分钟,居然又从家里赶去了学校。
秉承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疑点的想法,等高三晚自习下课后,庄漆乐再次跟了他一路。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上楼一趟拿了袋东西下来,然后就这么披着夜色出门了。
庄漆乐小心翼翼隐藏着身形,所幸步勇好像很焦急,步履匆匆顾不上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人跟着,她便也大胆了不少。
出了居民区是一条街道,步勇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庄漆乐见状也立即拦下一辆。
“师傅,麻烦跟着前面那辆车。”庄漆乐拍了拍副驾中控台。
司机师傅奇怪的看她一眼,道:“姑娘,这不太好吧?违法的事咱可不干啊。”
庄漆乐没理解什么叫“违法的事”,但眼看着步勇那辆车都拐出老远了,心下一急随口胡诌道:“前面是我朋友,我们去吃饭呢,他带路。您快开吧,他们都要走了。”
司机这才发动了引擎,一脚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这个时间点路上车少,不太堵,可因为路程长,所以还是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步勇在一个路口下了车,庄漆乐在离他几十米远处也下了车。
随后继续跟着,这边环境比步勇住的那地儿要差,也相对更空旷,说白了就是荒僻,路边没几个行人,蝉鸣显得分外森然。
他大半夜来这干什么?
还提了袋东西……
周遭夜深人静,建筑稀少,感觉和郊区有些像,庄漆乐怕暴露,不敢跟太紧,保持在五十米开外的距离。
晚上视物没那么清楚,只能依稀辨认出步勇提着的……似乎是胡辣汤?
她奇怪的皱了皱眉。
这种行为着实令人费解,若是去看望亲朋好友,提着一袋下午买的胡辣汤未免也太寒碜了,可如果不是亲朋好友,他这个点儿跑到这种地方来,是来做什么?
怪异感越发明显,但没人能为她解答。
步勇走了大约十分钟,拐进了此地唯一一处居所。
一栋看起来特别旧的小楼房,灰白色,墙灰扑簌簌往下掉,看上去像栋烂尾楼,也像被漏掉的钉子户,楼外还挂着废弃的广告牌,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淋,已经变得残破腐朽,比起她住的韶枫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空旷寂静的“郊外”,显出一种诡异的阴森与突兀。
无法尾随步勇进去,庄漆乐原地转悠了会儿,找了个墙角蹲着,等了能有一小时,都快十二点了,步勇还没出来,看样子今天是打算住下了。
回忆了一遍刚才来的路线,记住几个特征建筑,庄漆乐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起身那一秒,她听见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这种响动对她来说很容易辨认,似乎是什么布料被撕裂的声音,愣了两秒,庄漆乐快步朝声源处跑去。
绕了整栋楼层大半圈,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转瞬即逝的身影,和一双深蓝色球鞋。
她已经跑得很快了,可没追几步,那人就突然隐入了黑暗,仿佛原地消失一般。
心头蓦地颤了下,没来由的,庄漆乐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
回到韶枫港时,将近凌晨一点多。
庄漆乐倒没觉得有多累,她体力本来就好,只是那股莫名不安始终盘桓在心头萦绕不去,这种心脏被攥住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走进韶枫港,持续到看见黑暗中那唯一亮起的一盏灯,才骤然松了下去。
庄漆乐掏钥匙的动作顿住。
狭窄的楼道里靠着一个人,正在抽烟。
高大的身形倚墙而站,夹烟的那只手垂在身旁,指尖弹了弹烟灰,姿态懒散而随意。
漆绿铁门开了一条缝隙,透出微弱的残光,洒在他脚边映照一地烟头。
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身影,“阿涂?”
声控灯被她一嗓子喊亮,暖黄如炽的灯光勾勒出他完整的轮廓,和那张神情浅淡的脸。
穆涂抬手挡了下眼睛,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到了,过了好几秒才放下。
将烟送到嘴边,他咬住用力吸了一口,烟头一点猩红豁然加深,白雾从口鼻喷出,雾气弥散的瞬间,庄漆乐仿佛也从他眼底看见了猩红。
她关心道:“阿涂你怎么还没睡?已经很晚了。”
上次从学校回来,穆涂仍旧不太搭理她,但又好像没那么不搭理,俩人处在一个冷战与不冷战的状态之间。
她是真的不想让穆涂不高兴,可又担心太主动了会让他更加不高兴,所以也只能陪着他维持这种奇奇怪怪的状态。
“是啊,很晚了。”可能是长时间没说话,穆涂嗓音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把烟给掐了,这才抬眼看向她,“干什么去了?”
庄漆乐没看错,穆涂眼里真的有红血丝,她不答反问:“眼睛怎么了?”
“我问你话,”穆涂语气陡然沉下来,“干什么去了!”
庄漆乐被他这冷不丁一吼吓了跳,稳住心神后走近两步,温声道:“你别生气,我就是出去了一趟,有点远,回来耽搁了。”
穆涂眼神依旧冷沉,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随后下移,紧接着,双眼眯缝了下。
他离开墙边,一言不发走了过来,伸出手,挑起了她裙子一角。
“这什么?”穆涂问。
庄漆乐疑惑的低头,看见了被他挑起的那块布料上,沾着好大一片黑灰,大概是之前蹲守步勇时不小心蹭的。
“蹭到墙灰了。”庄漆乐如实说。
穆涂嗤笑一声,收回手,居高临下打量她。
见他又不出声了,庄漆乐怕待久了露馅,借口道:“阿涂我困了,先进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就跑路。
“庄漆乐,”穆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淡淡的,不含什么情绪,“别怪我没提醒你,跟踪违法。”
庄漆乐动作一僵,心脏猛地沉了下去,还没想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对方就已转身。
门被重重拍上,最后一丝亮光消失。
——————————————
题外话:啊......存稿又被我霍霍完了,明天如果能写完就晚十一点以后放上来,如果写不完那就只能后天再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