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居民区被高大的乔木盖下成片灰色阴影，巷深狗吠，放学早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摁出一串车铃脆响。
庄漆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目光紧紧追随前面的人，将距离保持在十几米左右。
这是她活了几百年以来，第一次跟踪人。
今天是周三，步勇只有下午两节课，上完就离开学校了，她守了几天，终于逮到机会跟着他。
一路搭乘地铁，转了好几个地方，看着他买了做饭食材，最后来到这片居民区。
居民区热闹但并不繁华，看上去有些年头，比韶枫港那地儿好些，不过相较于新式小区来说，还是差了不少。
倒不像步勇那种三十出头的人会住的地方。
步勇提着一兜菜进了家小饭店，庄漆乐压低棒球帽檐，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经过时往店里边瞧了眼。
步勇正在点餐。
庄漆乐微微一顿。
买了菜还在外面吃？
她找了颗隐蔽的树，刚好在店铺斜对面，往后边一站露出小半边身体，全神贯注盯着对方的动静。
步勇点完餐后没坐下，站在柜台旁和老板娘聊天，脸上挂着微笑，看上去俩人应该还挺熟。
过了会儿，员工将东西打包好递给步勇，步勇朝老板娘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原来不是在外面吃。
庄漆乐离得远，看不清他打包了什么，似乎是汤水类。
步勇一离开，她立即跟上，直到看见他进了其中一栋居民楼后，才又重新返回那家店外。
她走进去，柜台上没菜单，菜单贴在墙上，她抬头佯装认真浏览。
老板是位中年妇女，笑着问：“小妹子要吃什么？”
带着本地口音，说话有点快。
庄漆乐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发现这家店食物卖的很杂，炒菜、炖汤、米粉什么都有。
她想到步勇手上那碗东西，问：“有没有什么好喝的汤啊？辣一点的，就你们店刚出去那位客人，他买的那红色的汤是什么？”
老板娘了然道：“你说步老师买的那个啊，那是胡辣汤，很好喝的，你也来一份？”
庄漆乐点头，“嗯，要一份。”
“好勒，还要其他的么，加几块饼子蘸汤吃吧，可好吃了。”
庄漆乐又加了份饼，付完款后，挑了张离柜台最近的位置坐下。
时间还早，店内没什么人。
庄漆乐和老板娘搭讪：“姐姐，我听同学说，你们这边小吃多，我特意跑过来买呢，但我路上都没看见什么吃的。”
老板娘哎哟一声，“你听哪个同学说的，我们这边哪有什么小吃，吃的都在我这家店勒，等会儿胡辣汤上来你尝尝，保管好喝。”
庄漆乐笑着点头，又叹口气说：“但我学校离这边太远了，想来姐姐你这喝也有点费劲。”
老板娘说：“小妹子太客气啦，你看起来和我家逊仔差不多大哦，喊我阿姨就成，你哪个学校的呀？”
庄漆乐：“一中的。”
“这么巧哦！”老板娘惊讶：“我家逊仔也是一中的！”
庄漆乐也惊讶：“是吗？您儿子多大了？”
她骄傲道：“我儿子高三，在一中最好的班级，刚才你问的那个步老师，就是我儿子班主任！你是哪个班的呀姑娘，这么快就放学了？”
庄漆乐着实有些惊讶了，没想到老板娘儿子居然还和穆涂同班，但她面上不显，只说：“我是高二的，今天开家长会，所以放学早。”
老板娘说：“这样哦，那你肯定知道高三一班吧？是一中最好的班，我家逊仔自己考进去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啥事不让我操心，步老师上我家买汤，每回都夸呢。”
庄漆乐不知道逊仔是哪位，但她不是来听别人炫儿的，不动声色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上引：“我听说过，高三一班是重点班，在学校大家都知道，听说他们班主任也很厉害，年纪轻轻就带过两届状元了。”
老板娘被牵着走，“对勒，步老师好厉害的哟，又负责又优秀，我家孩子放他手上我特别放心。”
胡辣汤和饼上来了，庄漆乐小口吃着，味道还行，没老板娘说的那么夸张，她道：“我也觉得步老师人很好，我看他还买了菜，给老婆做菜的男人都很好，不过他肯定也很喜欢你的汤，不然不会自己买了菜还多带一份。”
谁知老板娘却摇摇头，“哪里给老婆做的哦，步老师没结婚，一个人住呢。”
庄漆乐奇怪道：“可是步老师已经三十多岁了啊，还没有老婆吗？”
谈及八卦，不论对象是谁，这个年纪的妇女大多都很热衷，只听老板娘换了个语气，神神秘秘道：“没老婆呢，也不知道为啥，自己条件那么好，到现在还不结婚。我听说因为他一直没找女朋友，家里人着急，着急就吵架，爸妈都气得都不和他住呢。”
庄漆乐咬着饼子，摆出好奇心旺盛的模样，“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找不到吗？”
老板娘啧声：“哪里是找不到，他自己不要！他爸妈，街坊邻居还有我都给他介绍过，可他都不理人家姑娘，人家肯定就不和他处对象了，拖着拖着，就到现在了。重点中学老师，有房有车，唉，简直……”
老板娘忽然闭了嘴，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太多，顿了顿，生硬转移话题：“好喝不姑娘，要下回想喝我让我家逊仔给你带过去，你记个电话，就不用跑过来了。”
庄漆乐喝完一半胡辣汤，吃了几口饼，实在吃不下了，七聊八扯的又套了些话后便离开了。
这一趟不算白来，好歹摸清了些步勇的私生活和居住地，虽然不多，但其中有个关键点挺有意思。
步勇不想结婚。
又或者说，他对这方面不上心。
八卦尽管不能完全相信，可或多或少也能反映出一些东西。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不差，身高还行，工作与出生家庭都属于中上等，在这种情况下都还没有成家，大多只有三种情况。
一是没有看上的，二是身体有什么隐疾，第三，可能不喜欢女人。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庄漆乐更倾向于后两者。
步勇的工作环境使得他遇见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去，就算不想找同职业的，可父母和街坊领居也为他介绍过不少，却差不多都被拒绝了，据说老人家因为这事还被气得进过医院，这两年更是回了老家眼不见为净，很久没来看过儿子了。
按道理讲，步勇应该不至于宁愿选择和父母闹翻，都不肯暂时找个女朋友应付一下。
而且老板娘强调过，他不理人家姑娘。
“不理”这个词用的很微妙，尽管只接触过一次，可庄漆乐能感觉出，步勇绝不是那种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的人，除非是厌恶到一定程度，否则他大概还挺喜欢给自己戴面具。
所以这么看来，后两者可能性很大。
自顾自瞎琢磨了一路，庄漆乐到学校门口才发现自己走错了。
她今天只工作半天，午餐过后就没事了，本想跟踪完步勇直接回去，竟然又稀里糊涂回来了。
耽搁这么久，已经到下课时间，学生们争先恐后往食堂赶。
庄漆乐想起前两天和穆涂闹的那场矛盾，自打那天起，穆涂就再也没理过她。平时在学校不容易碰见，然而就算晚上回到韶枫港，她坐在坪里等他，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和她吃着宵夜闲聊，甚至连眼神都不会分一个，冷酷得很。
她有心想哄一哄，可对方完全不搭理，把她当空气一般视若无睹，拿着东西送上门也一定会被拒之门外。
庄漆乐委实心累，感觉这次是真的哄不好了。
她明白穆涂在介意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无能为力。
穆涂最介意的东西，是庄漆乐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更是她能否留在他身边的关键。
所以……无解。
不过比起穆涂的情绪，她还是更在意他的安危，于是哄了几次无果后，她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但既然已经来了学校，庄漆乐还是想去看看穆涂。
此时学生们都在吃饭，穆涂肯定不在教室，她先去操场上转悠了会儿。
依然是夕阳、夏风和广播站音乐。
操场上只有两三个嚷嚷着要减肥的小女生手挽着手散步，说说笑笑间夹杂吐槽。吐槽帅哥怎么都在别人班，自己班的简直跟猪一样烦人，也吐槽学习任务重，还有亮着眼诉说对未来憧憬的。
说不完的小秘密，蓬勃又朝气，格外热闹。
庄漆乐无意间听了两耳朵，不知怎么，竟有点羡慕。
她们说的那些对她来讲，很陌生也很新奇，她来到这，经历了很多新奇的事，可还有更多没听过。
对于自己，庄漆乐只知道死了很多年，有几百年了，死时大概十六七岁，和这些女生们没差多少。
但对于其他却一概不知，名字还是府君告诉她的。
什么身份、谁的女儿、做过什么、有没有朋友，全都不知道。
曾经人世的记忆早被洗得一干二净，庄漆乐在想，她活着时，会不会也这样和谁手挽手聊过天，说着自己的烦心与开心。
思绪还没发散，又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地府禁止司职人员在人界逗留，果然一旦待久了就会被影响，连她这种心如磐石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娑婆门的“井底之蛙”，如今竟都不由心生向往了。
转悠了三四十分钟，操场上学生越来越多，庄漆乐去小卖部买了两罐汽水，插着吸管自己喝一罐，另一罐打算给穆涂。
熟门熟路摸到高三一班，穆涂果真坐在座位上，没玩手机，单手支着脑袋，眼皮微垂，盯着桌上的试卷。
教室里没几个人，所以声音也格外清晰。
女孩子温温柔柔的声音。
文黎在给他讲题。
“你看第六题，题干给了坐标和方程式，要求|MA|+|MB|最小值，这种情况可以先画图……”
穆涂坐姿懒散，指尖转笔玩，文黎在他旁边坐得端正，胳膊下也压了张试卷，边画边讲。
认认真真，气氛和美。
讲完一道题，她似乎有些渴，从手边拿了罐开过的饮料喝下一口，然后又推了罐新的到穆涂手边，“要喝吗，我多买了一罐。”
庄漆乐目光不由自主下移。
自己手里那罐和文黎的一样，都是青柠味。
罐身沾满雾化的水珠，顺着手心流向手腕，冰凉清爽。
可能是青柠酸涩，也可能是太凉了。
她蓦地有点闷，不想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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