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时候总有些悸动,盘绕环旋,在人间熙熙然化作百态千味,化作夏日蝉鸣中忽刮来的风,化作冬天霜中结的那一层华雾,化作人间点滴汇入记忆的江流,却总有细微区别,终是凝在一块,成了心底最深的湍急,比春酒更柔,比凛风更烈。
但他早已不少年,安迷修沉着绿湖般柔和的眸子,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虽谈着务却总是分神。
他从未信过一见钟情,却偏生败给一见钟情。
眼前人如烈酒,似清风,仿佛人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他总觉得自己着了点什么道道,看谁都宛宛类卿。
初为人妇的人,是否都如同他一样?
雷狮此时正新婚燕尔,小夫妻如胶似蜜,来的时候嘉德罗斯还因为国家事物导致无法与他同去闹了半天的脾气,最后还是在他身上讨了点利息,才止住了对方无休止的念叨。
明明之前那么自傲狂放的人,偏生生拉着他不肯撒手的样子幼稚的好笑。
他却也未曾想起自己的温柔和体贴也随着时间一同被挖掘,直到如今在他国领土之上谈判之时还能露出抹宛然的笑。让安迷修硬生生着了他的道。
美是何物?
无就牡丹初绽,烟火乍放,一时鲸落。刹那间成为美的永恒。灼灼妖冶。
那何为惊艳?
是苍茫雪原曼曼而出的雪莲,是烈火焚烧中翩翩起舞的血蝶,是冷漠肆意的脸上,若少女怀春般浮了点浅笑。
惊鸿一瞥般的拽着安迷修落了个名为“雷狮”的缚网。
本来这是一段佳话,才貌双全,武可平山岳文抵百万兵的雷王星三皇子和骑士圣殿麾下第一骑士的连理。必然令世间惊叹。
但这佳话早已属于别人。
两周前圣空星掌权者嘉德罗斯聘重礼与雷狮在最优美的玉华星举行了令人啧啧赞叹的婚礼,二位新人互带钻戒,庄严立誓。
所以面前雷狮的所有明艳动人都不为他所开,牡丹娇艳却种他家花园,在曦光下柔柔绽开自己的花瓣,在别人领地内肆意放着自己无与伦比的美。
雷狮左手上的钻戒忽闪着,刺的安迷修有点想流泪。
总还是有些不甘的。
有不知哪来的桃瓣落在他肩头,似悼念着一场还未轰轰烈烈便扼杀在心尖的暗恋。
他不比年少,催生真情要扭捏半月数周,在轰轰烈烈中迎来最暗淡的收场,多年后提起也只剩一腔怀念和遗憾,像撑着把细伞走在茫茫雨中,观人来人往,无一人识故乡。
他这不过是猛烈的暴风雨过后,剩了一地易碎琉璃,在光耀下有一曲长歌,碎瓦闪烁,若是捡拾只会被割伤,空留鲜血和他被丢弃在角落。
他也曾想过争取。
却有金眸烁烁,在无人处抱着三天未见的爱人求欢索吻,浓情蜜意一时无两,风华正盛的他们懂得如何取悦对方和自己。
当安迷修误闯,雷狮正笑着闭眸顺从的在嘉德罗斯额上印了一吻,笑容欣喜平和。像极了那天春雪初融后熬的小酒。
“他笑不为卿,只是从眸中见到了他人影。”
安迷修伪装的很好,无论是忽视他们的缠绵还是对于外宾的礼遇,做的都恰如其分,到位异常,却依旧被嘉德罗斯戒备提防。这让雷狮很意外,只能一边给爱人顺毛一边按着外交礼节……踏着外交礼节有些无所谓的道歉。
只有安迷修知道,嘉德罗斯是明白了他的肮脏内心,同类的气味是掩盖不住的。
“少年从不希冀,他觊觎。”
无奈紫罗兰早已绽放在遍地烈阳的旷野,几尽繁华幸福,落得半生荣华。有月下轻吻繁花,白衣猎猎不见人间。
他是曾看见雷狮对于院里的玫瑰有些惋惜的叹着未曾盛开的。
好巧不巧,雷狮和嘉德罗斯离开的日子真是玫瑰初放。
那日傍晚日落,赶上中秋欢节,烟火喧嚣间落的几场璀璨。似都不如那人眸子熠熠生辉。
他抱着束刚摘的玫瑰,有些羞愧的递给雷狮,当成了骑士圣殿最后的礼节。
雷狮怔了怔,却没收,月下华灯初上,照的那人似华池仙。
“请恕我不能收下”
安迷修两眼的茫然早已表明他想要一个解释,雷狮笑了笑,那笑安迷修见过,在数次和嘉德罗斯有关的时候。紫罗兰才微微绽开一霎。
“他会不喜欢的。”
原来拒绝的理由,有的时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爱人不喜欢而已。
此夜,注定有人独立对霜寒,寥寥影单。
也注定有人成双成对,欢饮达旦。颠鸢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安迷修只是安迷修,受过良好骑士教育的安迷修。
所以他不能上前大声怒吼着告诉雷狮他对他一见钟情,不能赤裸裸的嫉妒和坦诚相待,不能冲动般的吻上他的唇,在月下华灯处和他的玫瑰来一场幽会。
空有持花梦,不是持花人。
此夜彩云上树梢,树下双人心距遥。
雷狮注定是安迷修碰不到的皎月,是不在年少后依旧藏在心底的斑驳,是不可说的禁忌。他作茧自缚。任何事任何人都在提醒他眼前人的身份。
他痴痴的望向那人饱满的唇珠。
他曾吻过的,在遇见之后每一个静谧的夜里,他满心满眼的希冀和期望里,他吻过他的唇,虽只寥寥一瞬,却依旧是千帆阅尽后,成年人世界里久遇的悸动。
他第一次喊他嘉德罗斯夫人,绿眸里尽是不甘,他凑近把玫瑰花塞给他,神情说不出的深情和哀婉。玫瑰泣血,似心为刀绞。
“如果我们先遇见,你是不是就可以叫安迷修夫人了。”
他合眸,在月下独酌苦酒几杯,静默着咽下无人问津的爱恋。
他和他作别,玫瑰花变成了另一人手上怒放的紫罗兰。灼灼其华,似当年十里红妆的出嫁。
……
“一切过去,初见只剩惊欢。”
安迷修淡淡然看着眼前恩爱的夫妻,那双紫眸依旧如当年耀眼。
但他不羡慕了,他低头去看自己黑发蓝眸的爱人,眸里尽是深情。
总有些觊觎爱慕得烂在权力的泥里,不待人发觉。
这次送别的礼物,倒是换成了骑士圣殿家里两年刚前种上的紫罗兰。怒放而又美好。
而那片之前初放的玫瑰,尽数成了黄色的郁金香,在金白的殿下随微风起落。
“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