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素芨等人只瞧见自家公主原本好好的走着路,忽然便晃晃悠悠的倒在了昊辰小郎君的怀里,几人顿时大惊失色。
“贵主!您这是怎么了?”
“脸色这样难看!”
妙昙一张俏脸疼的发白,微躬着身子,浮木一般无力的靠着他。
她紧咬着下唇,也不说哪里疼,只虚虚的抓着他的手,额际鼻尖沁出细密的冷汗。
“妙昙,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你到底怎么了?”
昊辰被她吓得不轻,小公主一贯骄傲神气,此刻却如被风霜摧折过的娇花,凭他怎么问也不肯开口。
“究竟疼在何处?”
“你说话呀!”
他一着急,剑眉一竖,不免声色俱厉,揽着她的手亦不觉愈加用力。
腰都要折断了,他好凶呀!妙昙一时又疼又委屈。
她心中本尚觉有些难以启齿,如今索性上手一勾,拉低这人的脖颈,凑近他耳边,嗫嚅道:“我……我小日子来了。”
她靠的过于近了,说话间呵出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什么?”
昊辰震惊于她大胆唐突的举止,尚未醒过神来。
“我说!我葵水来啦!”
这回是听真切了——她恼羞成怒的声音。
“贵主!”
如此私密之事公主竟对一个外男宣之于口,素芨红绡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他微俯下身子,右臂一使力,将人打横抱起。
“哎?不可!”
她的使女随从们发出几声惊呼,似是觉得他二人如今举止过于逾矩放浪,很不得体。
昊辰却懒得理会,只稳稳当当的抱着她,快步往来时的路行去。
妙昙冷不防被人整个打横抱进怀里,双手还挂在人家的颈间,惊慌之下怔愣的盯着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今日才发现,他下颔居然还生着一道浅浅的美人沟。
还有他的眼睛,恰似一朵桃花,好想碰一碰。
不成不成,他万一恼羞成怒将我扔下去可怎生是好。
妙昙摇摇头,努力甩掉这种危险的想法。
“怎么,很疼吗?很快就到了。”
小郎君玉面清颜,低头看向她一瞬,温声细语,眼含关切。
日落天边,云彩裁就紫金红霞,也为他笼上一层瑰丽的金纱,神妙庄严,俊美非常。
不知是美色惑人还是夏日暖风作祟,她有些醺醺然,只觉此刻真是又痛又快活,原本泛白的脸蛋竟渐渐晕染开一抹薄粉。
唇角止不住要上翘,妙昙便悄悄地将脸埋进这人胸口,蹭了蹭那柔软的轻绢丝料,鼻端嗅到他身上的衣衫一丝一缕都浸透了温醇清雅的檀香。
这香还是当日她亲手挑选的呢。
蹭着蹭着,忽觉耳边的心跳声实在是有些快,快得如蓬莱殿上舞姬作胡旋舞时,那被伶人敲打得疾如雨点的腰鼓。
她暗自纳闷,向上瞄了一眼,却见昊辰板着一张俊脸,着实不像是在害羞的模样。
等入了王邸,被轻轻放于凌霄阁的内室床榻之上,妙昙一把扯住转身欲离开的昊辰。
“还有何事?”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我是不是很重啊?”
小娘子扭扭捏捏的揪着他宽大的袖子,黑如葡萄的莲花眼盛满了愧意歉疚,不知是哪一点戳中他的笑穴。
“呵!你可真是…”
真是如何?他却不说了,右手轻轻拂过她发鬓的阿输柯花,忍俊不禁的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骄纵的小妹妹。
两弯小小的酒窝浮现在他颊边,柔和了锋锐的轮廓。
她看着他,心中泛起一阵躁热的怪异之感,略微失神。
“贵主!医正来了!”
红绡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忙撒手松了那人的袖子,移开视线,这才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
幼时唯有阿耶曾抱过她,但阿耶的怀抱同昊辰的怀抱是不一样的,若论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好。
年迈的老医正被红绡一路连拉带搀的急吼吼请过来,他便顺理成章的告辞了。
踏出凌霄阁门槛的一刹那,昊辰右手掌心微捻,若有所感,回首望去。
但见那小公主愁眉苦脸的拥着轻薄绢被,老医正隔着丝帕为她诊脉,身旁使女环绕絮絮叨叨。
她却倚靠着床栏,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小脸微白,甚是可怜。
真是个古怪的人啊,昊辰想。
有时她一团孩子气,有时却又仿佛什么都懂。
嬉笑怒骂,觉人深醒,固执骄纵,明慧狡黠,无论哪一面仿佛都是她。她如此善变,偏偏他却生不出一丝责备之心,总要不自觉心软。
对了,适才忘了同她讲,其实她不重,一点儿也不。
凡人的小娘子又轻又软,像九重天上最不可捉摸也最柔和的云朵,又如绵绵软玉,天然生香。
他神生第一次抱一个人,方知原来是这般感受。
老医正给妙昙诊了脉,转头写下调养的方子。
“贵主先天禀赋不足,体质纤弱,葵水将来之日便该多加仔细着才是。近日可是食了什么生冷之物?”
“是了。贵主晌午在外头的冰店吃了一大碗乌梅饮,昨夜嫌闷热,又抱着竹夫人睡了一宿,想是这个缘故,都怪我没拦着。”
只怪她近日松懈了,若是仔细注意着,不理会妙昙如何撒娇,拦着她不许这般肆无忌惮,公主就不必吃这苦头。
素芨此时万分自责歉疚,又细细的向医正询了些话,将人送出寝居室,拿着药方子去外室亲自煎药。
默默的听凭使女们为自己沐浴宽衣,打理干净后换上簇新的衣裳与月事带,妙昙抱膝窝在柔软的绢被里不发一言。
俄而,一阵清芬奇香盈于内室,令人神清气爽。
却是红绡端了一个鎏金大银盘子进来,上头满满的摆着域外进贡的香橼佛手,是宫中皇太后殿下使人快马加鞭送到河洛郡城宸王宅邸的,万金难求。
如今贵主正是气血两虚之时,不好燃香,以瓜果清香熏屋,叫她闻着也舒泰些。
“在北市与人争辩时贵主不是口舌伶俐?此刻怎么倒不说话了?”
红绡将香橼佛手置于高案之上,笑着打趣道。
“好呀,连你们也敢取笑我了。”
药煎好了,妙昙一口灌下了素芨递来的药,欲从塌边矮几上取一个枇杷解口中干苦,却被一双手拦下。
“贵主,枇杷性寒,生冷之物,禁食。”
“那我……吃个玉蝉香,玉蝉香总可以吧?”
“玉蝉香亦属寒性,亦不可。”
素芨盯着她,语气温婉,手上却已将一整个果盘端开,使宦者来换上温性的鲜果。
她没精打采的背过身去,似恼非恼的哼了一声。
一旁为她收拾妆箧的红绡却忍不住戏谑道:“依婢子看,就该把昊辰小郎君请来,让他来同您说道说道。”
“他说一句话可比素芨姐姐和我说一百句还管用呢!今日他抱着您……”
她话未说完便被素芨厉声打断。
“红绡!昊辰小郎君毕竟是外男,贵主与他清清白白,岂可胡言!”
红绡吓得立时噤了声,她竟忘了素芨向来最重举止言谈规规矩矩,不落人口舌。
“今日有些话,婢子不得不说。不论贵主心中如何打算,也不该在言谈举止中显现露骨端倪才是。”
她欲再说,妙昙却扬手解开了青纱帐,薄纱如雾,隔绝了视线,榻上躺着的那抹纤细身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素芨明白,这便是不愿再听的意思了。
她只得轻叹了一声,拉着红绡告退。
“贵主歇息吧,婢子们先退下了。”
内室一片静寂,人都散去,青纱帐里昏暗半明。
青丝披散的小娘子忽然坐起身,一手摁住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手抚上发烫的脸颊,慌乱不已。
热,好热呀。
她的手脚明明那样冰凉,可是脸颊却热的那样滚烫。
心口像是忽然升起一团明亮炽热的火,那火烧得她浑身颤栗,烧得她头脑晕眩。
从每一根发丝到每一个趾尖,都充盈着酸胀、欢喜、痛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她难以辨明。
“不该是这样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喃喃自语。
宸王宅邸外,一匹快马飞奔而至。
一个着平巾帻服的武官勒缰下马,快步上前叩响了正门。
此人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狂喜之色。
守门护卫从门内转出,那人掏出府内令牌予他,
护卫见是宸王身边的随扈——七品校尉程旭,忙使人请来了胡长史。
“胡长史!前方捷报!大王率长缨军于定襄大破突厥!生擒摩利可汗!将班师回长安了!”
“传大王口令:命胡长史安排府兵护送公主往长安盘桓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