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有三,气在中丹田,神在上丹田,精在下丹田,气海穴亦称下丹田,为生精之地,位于脐内一寸三分。
昊辰盘腿打坐于罗汉塌上,手掐太极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发动神念,聚引丝丝天地灵气入下丹田,蕴养修复破碎的气海。
凡人修道,自炼气始,神气相抱,永镇下田。
若能做到神蜇气海,方才算是迈入修仙之途的第一步。
从前柏麟帝君在天上时,乃东方天界至尊之神,凡自下界得道成仙的人与妖飞升天界,必得先往中天神殿朝拜这位白帝陛下,方可被录入仙籍。
故此,昊辰对凡人修仙的法诀秘籍也略知一二,他如今虽尚未拜入少阳派,却也着实不想荒废光阴。
室内静极了,唯有那张紫檀木曲足香案上,一鼎孔雀翎青釉博山熏炉里升起丝丝缕缕的烟气。釉质的翎羽叶片间溢出清凉醒神的沉香,细细的烟雾缭绕盘旋,氤氲不散。
待香燃尽,烟散去。
塌上的青衣郎君骤然睁开双目。
他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困惑之色。
“这怎么可能呢?”
昊辰今日冒险引灵气入体,本只是一试。
想着日复一日,水滴石穿,他日拜入少阳,便可在修复气海上少费些功夫。
依着当日他坠下落仙台所受的重伤,重修气海的过程必定极其痛苦。
然而待灵气于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后,他惊觉,虽有些刺痛撕裂之感,却并非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不堪。
灵气在周身的运转也并不十分滞涩,可见他的经脉也在自行缓缓修复。
照此进度,也许不必花费十年续经脉,修气海,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从榻上起身,揭开熏炉顶盖。
修长的食指拂过炉中沉积的香灰,置于鼻下轻轻一嗅,香是沉香,并无异样。
凡间人心难测,他一贯小心,活了不知多少万年,于药理一道上也算精通。
平日他所用膳食都是经膳房厨娘烹制后送到清泰轩,所服汤药也是经专人熬煮,服用前他都仔细甄别探查过,亦无异样。
若有疏忽之处……便是在……
微一沉吟,碾去指上残余的香灰,昊辰朗声唤道。
“骆昌!”
门外一人应声而入,敛首候立。
“小郎君有何吩咐?”
这骆昌是宸王府胡长史拨派至他身边随侍的宦官之一,也是那日领他前往凌霄阁的宦者。
两日前他以惯喜清静之由,将数位侍女宦官打发去了外院,只余骆昌一人随侍身边。
“我有些口干,你去替我煎一碗茶吧。”
“唯。”
大周贵族士人尚煎茶煮茶之法,清贫百姓与修道之人大多饮用冲泡清茶。
他的寝居室一隅置有煎煮烹茶的器皿。
骆昌先将风炉里的炭火燃起,架上茶釜,从水瓮中倒入清晨取自山间的清甜泉水。
待水微沸后,从玉白瓷罐中夹取出一片青绿的叶子和着碾好的茶末一起投入釜心,随即用特制的竹筴搅动,待到茶沫满溢之后,将茶汁酌入茶碗中奉予主人饮用。
昊辰负手立在一侧,接过茶碗,举至鼻端,轻轻嗅闻。
茶汤深碧如翡翠,香气浓郁。
薄唇轻啜了一口,入喉清苦。
他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方才与茶末一并投入釜中的是何物?是茶叶?”
“哦,这是您醒来那日贵主身边的红绡亲自送来的,说是贵主珍藏的材料。不必碾成末,只要煎茶时加一片,可去涩。”
待骆昌退下,昊辰俯身揭开白瓷罐,罐子里还余三四片叶子,他拈起一片,仔细打量。
叶片轻薄,碧绿如玉,仿佛刚从树枝上采摘下来一般。
“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
《太古志》中记载,巫山上生长着一种名曰栾的神木,它的根是黄色,树枝是红色,叶子碧绿如玉,枝叶不腐。
上古时的人族巫师会寻找这种树,摘取它的枝叶食用,相传食之可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之说固然虚无缥缈,只是谣传,然而此树确系灵根,可愈痼疾,延年益寿。
但如今已非鸿蒙太古之时,凡间浊气日重,仙根神木在人间几已绝迹,凡人想要寻到几片栾木叶,便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她竟肯舍栾木叶来救我。”
昊辰眉头深锁,心中疑云重重,他实在是猜不透这位公主的心思。
你怕是早算着我会知晓,既不遮掩,也不点破,叫我欠你愈来愈多。
“你究竟,所求为何呢?”
被他惦记的那个人,此刻正俯首案前,翻看着一撂又一撂的账本,摆弄着算筹,查验账目。
王邸的长史立于主人下首,将府中近一月的诸多进项与她一一道来。
“仅工坊,咱们家的纸铺、茶铺、香铺、首饰铺、成衣坊、油坊、织坊、硝石坊共四十八家,长安城二十六家,郡城二十二家。如今入夏,长安的硝石坊是府中最大的进项。”
“另有三支商队,往来大宛、大食、天竺贩卖金银瓷器、丝绸、茶叶,上旬刚返长安,收获利润也颇丰。”
“加之河洛郡是大王封邑,食邑三千户,又有宫中太后与圣人不时赏赐。”
“永业田一百顷,更兼其余别业,产粮蔬、畜肉,这一月进项已尽数记录于册,贵主可以细细核对。”
妙昙听罢,抬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往后,这些账册要分门别类,每一月分开来记,至年关再汇总。哪一间铺子,哪一个庄子,哪一处田产,由何人掌事,何人登记造册,都要写明在册封上。若出了纰漏,我只管找这二人问罪。”
“你暂退下吧,我若还有疑惑,便使常秉文去寻你。”
“唯。”
长史退下后,素芨适时端上一盏才从冰鉴中取出的酪樱桃。
熟樱桃颗颗红艳晶莹,盛在五色琉璃碗中,娇艳欲滴,浇上了肥浓滋润的冰牛酪浆并琥珀色的冰蔗浆。
妙昙欢欢喜喜的用银匙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
樱桃的鲜甜多汁,牛酪浆的酸甜醇厚,配上蔗浆的清甜,冰冰凉凉的,其口感之美妙不可言。
“好素芨,还是你知我!”
她冲这贴心的使女甜甜一笑。
一旁为她奉上点心的红绡故作吃味。
“了不得,一盏酪樱桃竟将我们贵主的心也网去了。”
屋子里的一众使女宦官都被她逗得掩唇笑了起来。
“贵主,食毕这些,便午歇罢,您都已经看了一上午的账本了。”
素芨劝她,妙昙边吃边摆了摆手。
“不行啊,好几十本账册呢!我今日是定要看完的。阿娘动身前将账册与库房钥匙俱交予我,便是要我代为执掌中馈,我又岂可大意疏忽。”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有宦者入室通报。
“贵主,楼校尉求见。”
“快叫他进来!”
楼武腰佩金刀,步履矫健,几大步近前来,向上首头戴芙蓉冠的姝丽小娘子恭谨的行了肃礼。
“贵主,上回您着我去查的事已有了眉目。”
“哦?”
妙昙放下银匙,酪樱桃也不吃了,微倾着身子听他说话。
“咱们在少阳派的人传来消息,门派中不闻有哪一个弟子名昊辰的,那几日少阳派未曾有甚大事发生,更未曾见有妖魔侵扰。”
“这便奇了怪了,他倒在旭阳峰下难道真是巧合?他同少阳派并无甚干系?”
妙昙尚在琢磨,却见他又开口了。
“不过,我派出的探子带着那小郎君的画像四处打听,日前又传回了一个消息。”
“此人似乎出身会稽郡望昊氏,乃昊氏家主的嫡长子。传至本朝,昊氏衰微,人丁不兴,本家唯有这一缕血脉。此子幼时本天资聪颖,才赋优异,龆龀之年却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此后懵懵懂懂。直到去岁,江东疫病盛行,昊氏家主与夫人染了时疫逝去后,此子忽然不见踪影,宅中便只余一管家老翁。那人言说他家小郎子正名昊辰,与画像中一般无二,乃是因——疯癫走失。”
她秀眉一挑,失笑不已。
“疯癫?”
回想起那人的风姿仪容,秉绝代稀世之光彩,妙昙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从前失智癫狂的模样。
“单论品性容貌,他知恩图报,实乃君子,其姿容风度也是我所见过之人中最出类拔萃者,我料想他定然出身不凡。”
“江东人杰地灵,世家大族前有陈郡谢氏、吴郡陆氏、颍川庾氏,诸门阀中数不尽风流人物。昔时,会稽昊氏也是前朝贵显士族,至本朝方避仕不出,想不到族中竟已凋零至此。”
“如此看来,昊辰也算是出身江东望族了,甚好。”
妙昙点点头,松了口气,复又抿唇一笑。
“好?”
红绡甚是不解。
“贵主缘何对这位昊辰小郎君如此在意?”
正欲答她,一个使女急匆匆走入内室,朝她行了一礼,随即近前附耳低语。
她乍闻这个消息,笑得愈发不加掩饰,发鬓轻颤,恰如一朵秾艳的海棠。
“我就知道,他如此机警敏慧。”
小公主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听得红绡满头雾水,素芨却会意一笑。
妙昙眸中泛起异样的神采。
“红绡啊,你不是问我好在何处?”
她微扬下颔,看向自己的使女,眼尾被笑意染上一抹嫣红,白皙光洁的面容如明珠生晕。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