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义

魏无羡做了一个梦。

那是美的如同世外桃源的云梦，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没有伤害，没有欺骗，没有污蔑，没有中伤。有笑着闹着的师弟，有偶尔和自己打趣的江澄，有温柔照顾自己的师姐，还有认真教导自己的父母。

见着他们，一向爱哭的魏无羡霎时间就红了眼。这么长时间的委屈立刻就涌上了心头，可是魏无羡生生的止住了泪。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能哭，这一次他们会真的担心的。

“阿羡阿澄，来，过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剑术学的如何了？”身边有人轻声唤他，魏无羡转身，便见着魏父魏母笑着站那里，招呼他们过去。

原来江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见着魏无羡一脸错愕，便笑着调侃他：“你这什么表情，傻了吗？快走了，快走了。”

江澄没有等他，便径自去找魏父魏母。魏无羡这时也慢慢的反应过来，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脚步似乎有千斤重。

“阿爹阿娘，你们骗我，善恶有报什么的，都是假的……”魏无羡小声嘟囔着，不像是委屈的倾诉，倒更像是平静的叙述。

魏无羡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他们。面前的人儿笑成一团，魏无羡看着他们，转身慢慢离开。

身后有杂乱的声音渐渐的响起，想来是招呼魏无羡回去的。可是魏无羡像是没有听见，只径自走开了。

对不起啊，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羡羡不能回去了。

“魏婴！魏无羡！”梦境与现实中的声音渐渐重合，魏无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温情急躁又慌乱的脸。

“魏无羡你刚刚被魇住了，现在怎么样了？”

“情……情姐。”魏无羡看着温情，没有说什么，只慢慢将眼睑垂了下来。温情见状，也默默地坐了回去，不发一言。

魏无羡叹了口气，将头转离温情，侧过脸看着落在颊边的碎发，这才放任眼里藏不住的泪滚落。

温情见状离开，去拿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汤药。她没有责备，也没有打扰。也没有说：你看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下山，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话。这些都没用了。她知道，谁都不容易的。

温情回来的时候，魏无羡已经坐起来了。脸色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有红着的眼尾才微微暴露出他的一点点心绪。

“情姐，你，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这里是夷陵吗？”魏无羡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刻意伪装之后的声音即使没有那样悲伤的情绪，也会让人听出端倪。

“这是姑苏，蓝家人暂时找不到这里。至于你的位置，”温情顿了顿，抬眼看了魏无羡一眼，说：“是江澄告诉我的。”

魏无羡无声的点了点头，便又听见温情说道：“魏无羡，节哀。”

魏无羡颤了一下，呼了一口气，并没搭话。他看向窗外血色的晚霞，缓缓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过傍晚，或许是神情太过紧绷，即使是这样重的内外伤，也没能让他休息多久。

他马上就要赶回云梦，现在云梦也很危险，那里才是那群人最后的目的地。也不知道阿爹阿娘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应对的了。

魏无羡挣扎的起身穿衣，温情却只坐在那里并没搭手。魏无羡这时才问道：“情姐，阿澄现在在哪？师弟们现在安全吗？”江澄和师弟们走的很早，魏无羡对他们并不担心。再者说江澄的能力，现在基本也没有什么人是他的对手了，所以魏无羡这个时候才会突然问起来。

温情皱了皱眉，见魏无羡已经收拾完了，这才转身将魏无羡的药端了过来。魏无羡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温情。

温情的情绪不对劲。

“你的师弟们都没事，现在想来早就安全了。”温情言语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气愤。

气愤，对啊。魏无羡终于意识到温情现在不对劲的情绪是什么了，温情在生气。

魏无羡停下了收拾的动作，坐到了温情身边，问道：“江澄呢？江澄怎么样了？”

温情并没有看他，只吩咐了几声养伤需要注意的事，便要转身离开。

“温情，江澄怎么了？说话！”魏无羡顾不得身上的伤猛地站了起来，攥着温情的手臂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在瞒着什么？说话！”

温情抬了抬眼，看着满脸担心的魏无羡，默了默转而说道：“江澄在隔壁还没醒。他有话要我转告你，他说他完成了你的任务，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以后可以问心无愧的站在你面前了。”

“什么意思？”

……

夜已深，月色高悬。此刻的月色与昨夜相比，更添了一丝血色。

月亮倒不是很亮了，月光被湖上的粼粼火光照的，竟然显得褪色了不少。

温情将魏无羡送回云梦之后，就立刻回到了江澄身边。魏无羡不需要她陪了，她的灵力不足，莲花坞这里也用不到她帮忙。温情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回去照顾刚刚动过刀子的江澄，他现在的情况还没脱离危险。

在走之前，温情又回头看了魏无羡一眼。鲜红的发带在寒风中猎猎起舞，消瘦的身影渐渐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看着魏无羡的背影，那一瞬间，温情突然觉得，她是愧对魏无羡的。

江澄因为魏无羡的那一句命令，拼了死命护住了所有的师弟。可是却也因为这句话，被叛徒赵逐流化去了金丹。

温情找到江澄的时候，是在一个悬崖边上。他浑身都是血，意识却还是清明的。他见着温情，重伤的身体才慢慢的松懈下来。

江澄说，他没有辜负魏无羡的期望，可以问心无愧的面对他了。之后便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之前温情对魏无羡心生怨怼，也是因为这句话。可是现在想想，又能怪得魏无羡什么呢？魏无羡也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江澄所受的苦，又如何能怪到魏无羡身上。

温情将她知道的，全部告诉了魏无羡。在听见赵逐流叛变的时候，温情眼见着魏无羡满眼的惊诧及痛心，心里也逐渐难受。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谁都不想知道的。

赵逐流是魏夫人的师弟，身上也是有好本领的。但是在外怕是惹了什么祸端，这才来投靠魏夫人。

赵逐流的辈分虽然是叔叔辈的，年龄却比他们这一辈的人大不了多少。以前与他相处算不上容洽，但是也绝没有什么矛盾。

而现在呢？赵叔叔变成了温叔叔，赵逐流变成了温逐流……

而赵逐流叛变，还很有可能造成魏家布防图的遗失。对于一般人来说，送出布防图，绝对是投诚最好的方法。

魏无羡知道一切之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着急离开，只是要求将自己的金丹剜给江澄。魏无羡看着温情惊诧的表情，只淡淡的说他灵怨双修，不缺个金丹；说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不能再加个江澄。

他还说：温情，你不是喜欢江澄吗？你真的忍心看着江澄没有金丹，以后变成个废人吗？

魏无羡总是能深刻的找到自己的痛点。看着魏无羡坦坦荡荡的眼神，温情突然很惭愧。魏无羡没做错什么，但是他只是一个想要一个好结果的普通人而已。他身上背负的过错，哪一个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哪一个不是被人弯曲扭转之后，再呈现在别人面前的。

而现在，就连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魏无羡等着腹部的刀口包好之后，便向她要了可以让内外伤短时间内不疼的药。她已经大约猜到了魏无羡要干嘛，也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死志，可是她无力阻止，也无能为力。

她何尝没有劝过魏无羡，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其他出路。可是思来想去，若是有损耗最小的办法，那么，魏无羡此举便是了。

温情舍不得魏无羡，但是也舍不得云梦，舍不得江澄。若是有选择的话，若是魏无羡也有机会活下来，那是不是，这一切也有得解。

对不起魏无羡，你要平安回来，我在夷陵等你。

径自离开的魏无羡自然是不知道温情的这些心思的。

此时此刻，整个云梦都笼罩在火光中，魏无羡目光沉沉的看着刀光剑雨，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陈情。

输了，输惨了。内忧，外患，这一局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但是魏无羡想，如果可以，似乎还有一点转机。

——

给温情解释一下，温情就是住在夷陵的，和魏无羡关系没有那么铁。但是魏父魏母对于温情是救命之恩，这一份可算是大了去了。

另外江澄和她是互相喜欢。对于温情来说，魏无羡是被恩情和爱情夹带来的友情，自然没有这二者重要。详情见：罪心第五章。

但是也同样是因为温情现在的这一份歉疚与敬佩，之后她才会忠心不二的对待魏无羡。这也是一份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