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落

魏无羡慢慢走进被战火染红的云梦。他看着被团团围困的莲花坞，猩红的眼睛中终于露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神色。

整个云梦都浸在了熊熊战火之中。除却莲花坞外，整个云梦都几乎浸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乍眼看去恍若白日。莲叶断裂在燃不尽的狼火里，还未成熟的莲蓬爆裂在被炭火染黑的池塘里，整个云梦都是一片颓靡之态。

这里是他从小就生活的地方，是他从小珍视的一切，现在却全部被泡在战火里，残破不堪。但是现在魏无羡没心情去疼惜。

有些东西坏了，就再也修不好了。

如今就只剩莲花坞一闪一闪的屏障护着这最后的净土。云梦的防御已经被破到了最后一层。每个布防薄弱处，都几乎全部站满了人。想来破开这一层防御，也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云梦的战况本不该这样惨烈的，即使是这么多世家的联合，云梦也不一定会输。可是现在看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布防图也没了。

魏无羡呼了一口气，心口的压抑却丝毫不减。魏无羡能感受到体内的怨气汹涌，若是这时有人见到他，定会被他身周的萦绕的团团黑气所吓到。

那是魏无羡将自己体内禁制打开的结果。如今，不受限制的鬼道，便成了真正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这才是让世家所忌惮的，被列入禁术的“邪魔外道”啊。

魏无羡站在那些人身后，看到他们如何如何的埋头苦干，看到他们如何如何的将那未开的莲花踩在脚底下。他眸色沉了沉，这才将轰鸣作响的陈情送到了嘴边。

清冽嘹亮的笛声响彻在被刀光笼罩的断壁残垣中。刀剑声立即就被惊慌的惨叫声代替了，莲花坞的结界也慢慢的变得明亮充盈。魏无羡终于满意的挑了挑眉，这诡异的笛声和着这凄惨的叫声，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忘恩负义的杂碎啊，都该死。

魏无羡都没发觉自己内心的变化。但谁的心又能在这些磨炼中永远不变？谁又能在看过世间所有丑恶之后，还持着一颗赤诚真诚的心呢？

死吧，死吧，通通都去死吧……

魏无羡听着脑中不断充斥着的声音，心中却愈发的无波无澜。

一章章的曲子缓缓的从指尖泻出，那是压在师傅书阁最底下的，绝不容触碰的术法。每吹一章，魏无羡都能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术法，这才是他的威力。

魏无羡终于还是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冷血无情，杀人如麻。

听着这些惨叫，魏无羡的心头却渐渐的酸涩了起来，眼中也慢慢湿润起来。

怎么会走到现在的这一步的……

他一心想要救起的，却成了插入他胸口的利刃；他用心呵护的，却成了再也不会微笑的冰凉尸体；他一心坚持的正义道德，最后却成了他保护自己家人最大的桎梏；他最后要对抗的，却是他曾经拼命保护的人。

“世家子弟每个人都很喜欢我……”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帮他们的……”

“行走江湖，应当行侠仗义，能帮则帮。现在我若是帮了他们，日后我若是有难，他们自然也会帮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唤着自己的名字。魏无羡的手终于颤了颤，一滴清泪缓缓划下。

他的一生，还未好好尽孝，还未好好的守护自己的心爱，便要结束了。

但是……或许能在自己的故里死去，能为自己的亲人献身，也不失为一种荣耀。

魏无羡对那或凄厉，或担忧的声音充耳不闻。最后一章曲了，只这最后一章乐曲，一切就结束了。我和他们，就都要有个结局了。

笛声缓缓的从指尖淌出，魏无羡的五脏六腑也随即爆发出强烈的痛苦。方才与温情要的药，竟也不管用了。

魏无羡的心里突然涌起来了巨大的喜悦：心中的那一片净土依旧还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儿，也都……还算完好，而那一切的丑恶，还有……罪恶，都要在今夜殆灭了。

“阿羡！！！！”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唤，笛声戛然而止，魏无羡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这才终于肯抬起变得猩红的眼，好好的看看这个生养他的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好好看看……罩在莲花坞之外的巨大莲花屏障。

这禁制……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打开他，为什么要打开他啊？

为什么啊啊啊啊！！！

魏无羡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心里却翻涌起了惊涛骇浪。他的耳中轰鸣一片，眼中也早就被染成血色。头痛欲裂，心口剧震，哪怕是指尖也都被剧痛侵染。可是魏无羡不敢眨眼，只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渐渐绚丽的阵法缓缓的罩在了莲花坞之上。

呃啊啊啊啊啊……

这是只存在于书本上的阵法，进可抵御外敌，退可护住云梦。可是……可是可是……这阵法的代价，却是云梦家主的命啊。

魏无羡缓缓的跪了下来，在氤氲的泪水中，那盛大灿烂的禁制流光溢彩。

上面盈盈生动的莲花纹美的就好像要跃出来。魏无羡看着看着，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眼中却也是被泪浸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美啊，真的好美。那可是莲花坞千百年来最珍贵的传承，是在惨烈中仅剩的净土，也是……生命最后的灿烂。

这些敌人在魏无羡猛烈的攻势，以及莲花禁制的冲击之下，已经溃不成军了。魏无羡知道，这一次，莲花坞凄惨的赢了。可是可是……

“阿爹……阿爹啊啊啊……”

阿爹居然宁愿牺牲自己的命，也不愿自己用这样的方法救莲花坞，也不愿让自己与他们玉石俱焚吗？

有人早就发现了跪在那里的魏无羡。现在的云梦早已固若金汤，人们的注意便纷纷落到了魏无羡身上。

这一仗以他们再也无法靠近莲花坞作罢，可是换的了云梦家主的命，到底也不算亏。

受伤不是很严重的人开始颤颤巍巍的靠近魏无羡。可是魏无羡却再也没有力气应对他们了。

只要刚刚一曲吹完，他便可以用自己的全部精力驱动最为凶恶的怨灵，便可以让那些杂碎再也不能沾染这里的一草一木。而现在，即使没有吹完这最后一曲，魏无羡也受了相当重的伤。

魏无羡抬起猩红的眼，撑着陈情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现在像极了一只暴怒的野兽，周身尽是戾气。可是身上却满是伤，再也没有任何威力。面前是银光闪闪的刀剑，而魏无羡却再也没有力气与他们战斗了。

魏无羡被人扭压着，重新跪到了莲花坞的大门口。可是他的背却依旧狠狠的挺着，像一只挺拔的竹子一般，宁折不弯。

身后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拔出腰间所配的长剑，抵在魏无羡的喉间。

“里面的人听着！魏无羡现在在我手里，识相的，现在立刻打开结界，放我们进去！”粗噶的声音在魏无羡的耳边响起，魏无羡这才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些凶手的嘴脸，他这辈子都绝不会再忘了。

温晁看到了魏无羡充满恨意的猩红的眼，新奇的挑了挑眉，转身蹲在了魏无羡身边。他自然是不敢穿着温家的衣服来，只一身平常修士的装束，配着一柄看不出成色的长剑，乍眼看去，还真是与一般修士没有差别。

“温晁……”

“哈哈哈哈，魏无羡，你别说，这样看起来，你也是个长得不错的美人。要不是命不久矣，而且还姓魏，不然的话……”温晁猥琐的伸出了手，还未碰上魏无羡，便叫他啐了一口。

“畜生，白日做梦。”

温晁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刚想一巴掌打过去，却在看着魏无羡杀气腾腾的眼神的时候，讪讪地止住了手。

“魏无羡，你看看，你们魏家还能猖狂多久？你还能嚣张多久？姓魏的老头没了，魏家就是一盘散沙，过不了多久，魏家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掌中之物。”温晁笑了笑，看着嗡嗡作响的结界说道：“魏无羡，这世家第一的位子，该换人坐坐了。”

温晁与魏无羡之前并无什么交集。一个是第一世家的唯一公子，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地痞无赖，本来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情的两人，却因为今日这一番荒唐的战斗，碰到了一起。

温晁对魏无羡，是嫉妒还是愤恨，是嘲笑还是轻蔑，说不定他自己都分不太清。但是都不重要了，这朵高高在上的花，终于也被碾到泥土里了。

就在这时，那绚丽的莲花屏障突然颤了颤，周围的人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在了那结界上。温晁在站起来的瞬间，便换了一副模样。但是这样的变化与莲花坞相比，实在是太小了些，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

而魏无羡也抬起了那血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结界中的异样。直到他看见那熟悉的人影的之后，才彻底疯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