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瞬间逆转过来,他们变得非常被动,有些神官豁出去了一般,急不可待地发动火龙啸天!
他们接连催动法力,一股又一股气旋在掌心中形成,随即漩涡越卷越大,他们单手一推,那几个气旋融合化作巨大矫健的火龙仰天而去,发出凄厉的惨叫,如泣如诉,九霄之外清晰可见闻。
那尖啸声甚至要把人的耳膜刺破。但这是他的法力场,放再多火龙又有何用?这火龙倒是有不少法力,他飞身而上,速战速决直取龙头。
那些神官一吓,急忙再度灌入法力,调转龙头转向他。他以法力幻化出剑,左手抖出一道虚剑直刺龙首,右手抖出一道实剑直斩龙身七寸之处。嗤嗤声中,那火龙发出惨叫,瞬间被截断。
云玺太子手掌一拍一和,迅速捏诀,被截断的龙身又合并回去,它抖擞龙头,扭头张开血盆大口就向他咬去。他本来是等这巨龙接近再一举灭了它。哪知这龙的口中猛然吐出滔天烈焰。那烈焰可不是好玩的,云玺必定给这火龙啸天加强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不灭不息的业火,纵使他有再多法力,没有防御法器,后果不堪设想!
他急速闪避,身上爆发出护体灵光,那火势好像只专注于他一人,分成炎火团绕着灵光打转。业火越吐越多,越烧越旺,在外面看,一片火海焰浪之中,任何人看到这个场面,都不会觉得里面会有生命迹象。云玺太子正吐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个麻烦困在里面了。
然后,他忙于压缩业火,缩小包围圈,忽然感到脚底一烫,速速倒飞,定睛一看,一个硕大的,热浪逼人的金黄色竖瞳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云玺太子愣住了,其他神官却吓得乱作一团,哭爹喊娘,待他再次转过头来,看清这个东西的全貌,他瞬间感觉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可以挤出来炒瓜子了。
这东西竟然是一条熔岩做的黄金巨蟒!
他乱了心神,急忙召回火龙。那火龙却有灵性的很,哀鸣数声,在离他好几里的地方盘旋俯首,表示臣服。他正要破口大骂,身后传来轻蔑的笑声:“巧了。你有龙,我也有蛇,我们都有火,来比一比谁的火更厉害?”
那口气,仿佛是一个小男孩在向同伴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他不可置信地看去,那乌庸太子,竟然在火团中划开了一个口子,业火一近身便被吸纳进他的掌心中,同时与魔气环绕,凶悍的业火在他掌心中宛如春风化雨,温和文静。而他脚下却踏着业火和黑烟似的魔气而来,每一步,都动人心魄,仿佛是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魔。这看似毒辣凌厉的业火,却是伤不了他半分!
随着与那赤目对视,云玺太子心乱如麻,他早已开始后悔自己要策划这么一出,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一个坎。但…怎会如此?!为什么他的法力会强到这个地步?!那些神官怎么搞的?!他怒目望去,正想大声呵斥,却惊愕发现,那些坐镇阵法的神官死伤过半,一片狼藉,而且多数神官面色枯槁,目光涣散,很明显这不光是被吸走了法力,连同他们的神志也被当做养分抽走了!
在惊悸中他感到了上方的杀气,反手抽刃一劈,却看清他劈的东西是那巨蟒熔岩的口涎,急忙收回攻势,那巨蟒不等他准备好,信子嘶溜嘶溜,蛇鳞蓬开,顿时它身上的熔岩大团飞溅,砸在岩浆中,掀起惊涛骇浪。还未被压制的怨灵纷纷爬向高地,他们扭曲的面孔和令人恶心的四肢黏黏糊糊的,还在吱吱哇哇地乱叫:“太子殿下救我!”“救我…救我…我好痛啊!!”“太子殿下…”
云玺太子最讨厌听到这个称呼,即使他知道不是在叫他。
他双手迅速结印,大喝一声,双目发红,霎时间火龙的身形暴涨,甚至比那巨蟒还要大。狗仗人势,有了后盾,它长啸一声,露出狰狞的面孔,扭腰迎战那只熔岩巨蟒,张开巨嘴就疯狂喷火,所过之处业火焚天,血红漫溢,火光霹雳,铜炉山内一片倒映的残红。
那熔岩巨蟒正兴奋着跃跃欲试,但也对这业火有所顾忌。它过于聪明的脑袋转了一个弯,忽的张开熔岩赤牙,毒牙瞬间转向,金色移魂幻影飙向乌庸太子!
火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一下子忘记了喷火,呆滞地看着伫立不语的乌庸太子。
在他发愣的一瞬间,一道金红色的魅影从自后方直取它七寸,蛇腹以惊人的速度死死缠住龙身。赤金蛇头高昂,竖瞳骤缩,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崩裂开怒焰,血盆蛇口在正上方嘶吼。
云玺太子大骇,这蛇竟然有分身!霎时火龙发出惨嚎,那被蛇勒住的地方发出嗤嗤怪响,像是烧融了一样的声音。他还想再推波助澜扭转局势,但已经没用了,那火龙只来得及仰天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啸,崩出火星,便被金色巨蟒“咬”断了脖子,。
在咬断脖子的一瞬,那些发动火龙啸天的神官也脸色煞白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登时被震出内伤,法力耗尽。登时地面死一般的寂静,云玺太子一惊,急忙释放出神识查看,看到的却是地狱之景,烈火如歌,焚天灭地,死残一片。
光咬断脖子还不够,那实体巨蟒慢慢吞噬着燃烧着的龙尸,而乌庸太子这边,这只虚影巨蟒停止了佯攻,和实体融为一体。他似乎因为又获取了大量法力而高兴,眯起眼对云玺微笑道:“我赢了。”虽然他说出这话的口气和熙清润,但是那双红眼睛里蓄势待发的杀气和周身环绕的魔气一点也不像笑,更像来取他狗命。
“殿下!!!”
这声凄厉的竭力痛呼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乌庸太子面色无动于衷,只是低头看了一下,看到一个人,那是一个神官,唯一一个还能站起来的神官。他浑身是红色,看不出他原来穿的是什么衣服,兀自坐在唯一一个阵法中,两只手都被割破了,源源不断的鲜血流进阵法,血红色的非常显眼。他面露焦急地大吼:“醒来啊!殿下!!快点醒来!!”
乌庸太子不知道他吼的什么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认为这个人喊的是他。他的脑子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刺痛,就这脑子一抽,他压着不耐望向那个神官,慢慢回忆。
是挺熟悉的,但是,这又会是谁呢?会有谁对他大吼“快醒来”?
他心生厌烦,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对劲,大脑抽疼的越来越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这担忧是对自身占据这副身体的担忧,毕竟他是心魔,不是正主啊。这副身体都是他吃到肚子里的肥肉了,他哪甘心吐出来?
他眼中狞色更甚,一道魔气甩了下去,轰地一声震榻了高处一块石壁,那石壁上的石块大面积大面积地抖落,雪崩似的从高处轰塌下来,掩埋了刚才嘶吼的那个神官。
在他这一分神的当口,那巨蟒在下方吞咽完龙身,贪婪无度地吐信子,不自量力地张开獠牙,眼中闪烁着蛮狠,看到他脸色苍白,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嘶嘶地靠近他。云玺太子一看局势不对,这乌庸太子是真走火入魔的一发不可收拾了,六亲不认连自己昔日的侍从都下得去手。
他一咬牙,运起自身的法力,汹涌强大的法力汇聚一点,自成短刃,他一点也不心慈手软,不跟他客气。
这样的人,你跟他客气就是找死!
他这个人向来不给自己留后路,心狠手辣,今天你不拼老命杀了他这个祸患,明天你就能惨死他手!
他左手运起短刃,悄悄释放出少量威压,右手抄起他先前以备不时之需的锁骨链,两个致命法器狠命往乌庸太子背部刺去!
乌庸太子感到了一阵杀气,但是他动不了!少顷,他胸口一凉,愣愣地低头,看见一道白光炽热的长刃从他的右胸缓缓穿出来,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上衣。自愈能力完全没用。他怒不可遏,运起法力,想把后面偷袭他的人碎尸万段,却发现自己体内空空荡荡,连一丝法力的痕迹都没有。
这时,他才被肩胛的剧痛席卷,感到有湿热温暖的液体从锁骨那里流了出来。他低头看去,肩胛处逐渐伸出一个带着血水的弯钩,泛着寒气森然的白光,几乎触到他的下颔。
那巨蟒看着他的动作,也不急,把他们盘在中央,直勾勾地看着他吐信子。
云玺太子眼神冰冷,他在刺穿他后背的同时,把他所有,一切能涌进的法力全部注入到短刃中,锐不可当。再使短刃拔长,展为长刃,这样捅穿他的身体,任你再强大的自愈能力,也无法修复!
见乌庸太子面露狞色,他心中警铃大作,忙把他的琵琶骨穿的更紧,整个铁钩都穿过去。他剑锋一转,于是那以法力化成的剑在他的身体中转动,剑刃擦着骨头的嗤嗤声清晰可闻,乌庸太子的嘴角溢出鲜血,却又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握紧拳头想运转魔气,可惜,那锁骨链不是凡物,比伏神咒高等。既能锁法力,自然也能锁魔气。云玺这一招倒是下的一步好棋。
他现在魔障已深,心智大乱,这样虽说可以以威压为佐释放出法力或魔气,但在客观上反噬的只能是他自己。侥是如此,他好像没反应一样还在疯狂运转。看的云玺心惊不已,真有这么不要命的人!
他心下烦躁,思考着是不是要一剑把他的头给砍了,但转念一想,这样不就死的太快了?没意思。
云玺太子把他从背后摁在地上,死死从上面压制他,瞳孔红光四溅。他把剑刃从背后拔出来,又从不同的地方捅进去,再抽出来,插进去。剑刃在他面前一闪一闪,这个活生生,温热的身体一阵阵地抽动,背部血肉模糊,殷红的血花温暖的开放。他眼中狞色变幻,几近病态。
这种左右人命的感觉,真是太愉快了!
直至他认为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他才停止这疯狂的行为,法力凝成的剑俄而融入他的身体,他蹲在地上,微微喘息,却没有把锁骨链从他的背上解开。
他的脸上溅了不少血,眼中却是一层厚厚的冰霜。给人的感觉是,即使有万千人横死眼前,他也会无动于衷。
他没料到的是,乌庸太子虽然被刺得血不要钱一样哗哗流,在地上积了一滩血水。他勉强抬头,一双煞气的红眸中却满是得意,更为他本就寒气森然的脸增添了几分邪气。(作者:这人有毛病吧?)云玺太子警觉起来,他握紧了剑柄,几近发狂,这个人怎么还没死还没死啊?!不是应该动用不了法力么?为什么他被刺了这么多剑还能安稳如一?
随后云玺才顿悟:这里是他的法力场!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铜炉山内岩浆翻涌,巨蟒惊慌地长啸一声,像什么在屁股后面追杀一样,慌慌忙忙地摔入熔岩之中,溅融一体。咆哮的鎏金迅速涨上来,云玺太子看着天边,不禁看呆了。
乌云从天边翻滚而来,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顷刻间岩浆中涌现许多气泡,乌云越压越低。自岩浆深处伸下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细细的黑色云柱从乌云中间向下伸展,底部下垂的漏斗形云柱逐渐与漩涡相接,岩浆“砰”的一声炸开,开始快速旋转,逐渐形成熔岩冲天,与黑云连在一起!
详情可见海上罕见的“海龙卷”,如今这“火龙卷”旋转飞舞,气势磅礴,周围的乌云释放出闪电,火龙卷根部飞溅着如蛇的赤焰熔岩,场面惊心动魄,十分壮观!
这是邪物出世的天象!
他一阵头皮发麻,却瞥到乌庸太子面色苍白如纸,骨节咔咔作响,紧握发白。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万般煎熬,疼痛不已。他身上的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额上青筋根根清晰暴起,全身几乎是红色的,汗水混着血滴落在地上的血水中。场面令人担忧,却又不得不在乎。
云玺太子心中一股邪念升了上来,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一剑斩了他,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的,他可是你心腹之患啊!他的法力场又怎样?他现在可是走火入魔之人,难道你要让这世上再多一个魔头?动手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被这个念头驱使着,随手拿起那些神官撇下的一把青剑——可以说是从那些棺木中掏出来的。他开了护体灵光,拖着利剑一步步走近乌庸太子,眼中燃烧着不明不白的怒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眸子里满是他,眼中似乎只有他,只看到他!
他的剑刺了下去。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因为他发现他狠命刺下去的那一剑,被一股力量给止住了。
他憋足了力气,再次灌入汹涌法力,他看到了那止住攻势的力道正是乌庸太子的手。
那手掌紧捉住剑锋,被割的皮肉绽开,血液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一滴又一滴殷红的血莲在地面温暖绽开,似是步步生莲,却桀桀蓄寒。他的骨节分明颤抖不止,却仍死死支撑住它,不让剑锋前进半分。
云玺太子一试不成,脾气也上来了,难道他所有的力气连人家一只手都抵不过?!他不顾一切地灌入法力,势必跟他杠到底。忽的一下他看到对方眼底的狡黠之色稍纵即逝,像是被猛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完全醒了,但是已经晚了。乌庸太子先他一步猛地松手,顺势一滚,眨眼间把自己被穿了锁骨链的肩胛露在剑刃之下。
咔咔数声,云玺太子听到利剑劈烂锁链的声音,他以最快的速度甩开青剑,早有预料,又近乎绝望地看到,那穿透乌庸太子琵琶骨的锁骨链,已然半崩,而他的肩胛一片,露出半个穿透的血豁口,狰狞不已。
他还未近身,便看见一大团红色的烈焰向他扑过来,他大惊失色,下意识抽取法力抵挡。那东西中分透明,纯红至极,却凶狠蛮横,瞬间把他围在其中,热浪逼人。
他的眼中,是一片地狱的红,撕裂的红,扭曲的红,浩淼无涯的红。他被灼烧地痛苦不已,未想到这等招数会用到自己身上。
这是业火。
被禁锢了法力,禁锢了魔气,但是他吸收的业火还能释放!
这也只有在清醒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啊。
他的面孔扭曲,浑身被烧的是血,眼珠暴突,骨头咯咯脆响。但是神官之身,不死之身,在法力耗尽之前,哪怕耗尽法力,也没这么快死。
他感到胸口一凉,愣愣地低头,只见一道纤长冷白的青锋从他的右胸缓缓穿出来,刺破皮肤的嗤嗤声清晰可闻,喷射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上衣。自愈能力完全没用。几乎是同时,剧痛袭来,他的肩胛处逐渐伸出一个带着血水的弯钩,像一只泛着冷光的巨大蠕虫从他琵琶骨处伸展扭动。
他竟然徒手把这个链钩从自己体内拔出来了。
这得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云玺的嘴角溢出鲜血,他机械地转过头,瞳孔中溢满了一片残红业火,溢满一双残红双眸,溢满眸中残红狰狞。
身后的人露出淡漠又萧索的表情,异常柔美地笑道:“凭你这等废物,也配和我并称太子?”
梅念卿挟着诛心,身后跟着机器人般面无表情的竹杳,随着火龙卷的位置摸索到铜炉山。法力场认得他们两个,于是他们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身血衣,踏着赤焰业火的太子,又看看地上尸横遍野的神官,心中的惊骇像浪潮般卷天覆地地冲击他的身心。
他看见,他正在把那些神官生祭铜炉山。
他不禁后退几步,脚下被一个神官都尸身踉跄一下,站立不稳,一个腿软摔了下来,手掌压到那个神官扭曲可怖的面孔。他浑身颤抖着,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梅念卿把脸埋进颤抖不止的手中,瞳孔放大又收缩,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做什么都是无济于补的。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上方一张无比冷漠,无比熟悉,又令他无比恐惧的脸。
没等他开口,那双血红的眸子就近在咫尺,登时他的脖颈被一股覆灭性的力量扼住提了起来狠狠砸在石壁上,一如他的梦魇。他呼吸困难,肺部急剧起伏,目光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扼住自己脖子的人。
他从牙缝中艰难挤出话来:“竹杳…走!”话音刚落,刚才站在旁边的人转身飞速离开,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凌空提了回来,死死摔在石壁上,动弹不得。
梅念卿眼前发黑,他摸索落在地上的诛心,横在自己胸前,他呛出血沫,艰难道:“太子殿下,快醒来吧……看看你…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看到了那墨黑如玉,剑锋银光流转的黑剑,看到剑身上他那双殷红如血的,像地狱之火的双眼。
他手中被烫到似的松了一下,梅念卿摔到地上,他就地打了个滚,随后马上站起来,捂住自己的脖子。他看到,那个掐他的人表情痛苦,面露狰狞,他浑身颤抖不止,眼睛里猩红欲滴,仿佛一个噬人恶魔。
忽地,他抱住头,暴喝一声:“滚开!!!都给我滚啊啊啊啊!!”旋即惨叫起来,同时朝梅念卿的方向甩出滔天魔气,梅念卿正面对抗,以诛心抵挡,诛心嗡嗡作响,险些被弹飞出去。那魔气径直突破石壁,穿透力极强,砸出一个大窟窿。
梅念卿怎么看不出来?他的身心被心魔盘踞,他的神志在做无谓的抵抗。梅念卿心中焦急万分,他不知道他的心魔缘何而起,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做及时补救,他的那个太子殿下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他像不要命一样,一步一步,有点踉跄地走近他:
“你还在耿耿于怀吗,我之前是逗你玩呢,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你。”
“太子殿下,你回来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逗你了,我真的很想念我们没有飞升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片刻之间,他心中涌上无限痛楚,眼眶热乎乎的,喉咙发哽,声线也微微发颤。
“你还记得我们放狗去追野兔吗?你还记得我们载着一船花瓣,在湖中央钓鱼吗?你还记得我们舞剑的时候,你的剑气刺穿了两条白鲢鱼吗?”他的声音柔和起来,似是从未有过的向往,恍惚企盼已久的梦境。
乌庸太子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慢慢跪在了地上。他周围的魔气躁动不安,却不得不回到他的体内。
他的眼中狂怒纵横和雪涛烟波交汇,头痛欲裂,心脏被人拿鞭子愤怒地抽似的阵痛,魂撕肉扯,痛入骨髓。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要冲破这道虚无的屏障。
“殿下——”梅念卿哽咽道,“我们回去吧,”
他听到这个声音,愣住了。
他真真切切听到了这个声音,不是虚无的,这个声音从未有过这么的温暖细腻,万般熟悉,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却并非刻意而为之的和熙,而是带着许些怅惘,许些迷蒙,许些哀戚。仿佛春风拂面,从未如此的扣人心弦。
他眼中似乎万般困顿,混沌一片,梅念卿也唰地跪在他的旁边。他一眼就看到,他身上被利剑戳的到处是窟窿,尤其是右胸口和肩胛,一片血肉模糊,虽然在自我愈合,但还是惨不忍睹。
“你是谁?我父皇母后呢?”太子忽然木然地道。他松开手,目光空洞,困惑又迷茫地看着梅念卿的眼睛。随后垂下头,凝望着那把纤长的黑剑,安静下来,眼神温柔万分,似乎其中有无数可念不可说的话。他看起来傻傻的,乖巧的宛如一只软软的羊羔。
半晌,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了,太子暴怒不已,猛地向前恶狼一般扑倒梅念卿,双目发红,面露狰狞,再次扼住梅念卿的脖子恶狠狠地咆哮道:“——我父皇母后呢?!!”
梅念卿本来可以闪避,他完全可以踹他一下或就地打一个滚躲开,但是他没有。
乌庸太子的力道不可谓不大,梅念卿被猛地撞向地面,背部疼痛难忍,他的脖颈骨似乎在咔咔作响,他周身上下,从发梢到指尖都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痛也不是因为怕,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曲屈盘旋的恓惶,穿心透肺的怅然若失。让他瞬间想起先前竹杳他们毅然出走的神情。那是一种难过得无语凝噎,说任何话对于对方来说都是无济于事,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悲哀。
他并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的是,太子向他要他的父母,但是现在找谁要,都要不回来了。
他不知道如何跟他表达,双手无力地握住对方的手腕。他双眼发黑,却无法还手,也无力还手。
啪地一声,梅念卿的颈中散落下一叠冰凉的东西,上面还沾有许些湿意,他凭感觉却知道这是从太子深袖中掉出来都东西,在他袖中又能有什么东西?
太子被这个小玩意打了一下,本以为这是什么暗器,定睛看去。当他看到这一叠纸牌散落在这个人身上时,他的心脏又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人忽然扇了一巴掌,不,应该是左右开弓,直直扇进他愚钝黑暗的内心,扇的五指痕迹分明,高高肿起。像地震般山崩地裂,又如羽毛般柔软,轻飘飘地,痒丝丝的,使他有了转瞬即逝的清明。
他心中涌上无限酸楚,未看清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眼睫一动,觉察到湿意,伸手一抹,才发现泪流满面。
梅念卿那时已经初步猜测出这是他的纸牌,但他无心眷顾。渐渐的,他感觉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在逐渐变小。
他的呼吸顺畅起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就看到太子红着眼睛,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脖子掉眼泪。他心下大骇,心道莫不是自己又把他刺激到了,忙一骨碌向后退,那叠沾了血迹,已经干涸呈暗红色的纸牌从他的胸口滑落,散了一地。
他现在顾不上什么暴殄天物,看着那叠纸牌,被那个人藏在袖子里的纸牌,诸般滋味皆在其中。
他哭着哭着,眼中狞色褪下,神情逐渐平复,眸色也渐渐转为折射着幽紫的灰黑。神志却还是浑浑噩噩,似哭若笑,疯癫不已。他喉结一滚,喉咙深处挤出悲鸣般呜咽:“…我父皇母后没了…我看不到他们了…”其实他刚开口,声音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沙哑起来。他的眼中没有隐含的其他,满是悲恸难当,像是他的天都塌了。
梅念卿咳了数声,他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猜也猜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象征性地指着太子胸上的血洞:“谁干的?”
但是,他不回答这个问题,他也知道这个答案了,而且两个答案都知道了。
半晌,他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下悄然对竹杳下了指令。他收回目光,面对面地蹲在在太子的对面,眼中流露出不忍:“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对吧?”
太子还是木木的,不说话。
梅念卿斟酌了一下,有点难为情,试探性地道:“需要我抱你一下吗?”
听到这句话,太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眼中水汽氤氲,湿漉漉的。他似乎有点紧张,又有点犹豫,点点头,又点点头。
梅念卿也不矫情,他知道现在的太子连人都分不清,他没脸没皮的又不怕丢人。况且抱一抱人还指不定真的可以好一点。于是他非常豪爽地展开双臂,做敞怀状,还未等他意示,一团红色的东西就撞了上来。
他被撞的胸口一窒,身形不禁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没骂出声来。对方却不在乎似的死命向前顶。说来也怪,明明是一个比他高的人,扑棱过来的时候确是整个头埋在自己胸前,似乎还比他矮一截的样子。他皱了皱眉,一把划拉掉脑中的不良信息,自动过滤花城和谢怜的画面。
太子抱住他,颠倒了主次,整的好像不是他抱太子而是太子抱他。他力气大的很,紧的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还蹭的自己的白色衣服要脏不脏要白不白。
梅念卿苦不堪言。说真的,他今天不是死在这傻逼的魔气下就是死在这里,奇耻大辱!
梅念卿一把想推开他,但令他捉急的是,他推都推不开,越推粘的越紧一样。他急了,正想大声呵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耳边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却像锥子一样扎进他的耳中,继而扎进心脏,一路向下。他的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五味杂陈,复杂的很,不是滋味。刚想伸出右手,却又换成左手,不自然地自上而下扒拉他的脊背,就像我们平常撸猫一样,毕竟人家哭的这么惨,要顺着人家都毛来摸。
他从未经历过有谁将他心甘情愿地护在怀中,新奇之余,又有些酸涩,每每想起,既欢欣又难过。
被划拉这么几下,委屈感上来了,呜呜咽咽的声音也更大了。他甚至隐隐约约有了这样一个念头,这回终于能安心喊疼了,无需忍着,因为喊了就有人应。
他果真喊了,他说,我好疼痛。
难道是他身上的伤口?梅念卿挑开粘在自己脸上的几缕乌发,看到他的背上和胸腹还有几道骇人的血洞,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这么狰狞的洞还是挺吓人的。
他又叹一声,心道这些神官果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被人家反杀,死了也活该。他们要没死,还不得折磨死他?
梅念卿扭头拍拍他的肩道:“好啦,你身上哪里痛?”谁知被他这么一拍,对方的肩反而剧烈抖动一下,痛哼一声,似乎碰到他的痛处。梅念卿考虑到自己的力度不大,他慢慢拨开披散落在太子肩部的长发,看到那里的景象后沉默不语,旋即放下长发掩盖住那里,反手搂住他的肩,摸了摸以示安抚。
他看见,太子的琵琶骨处骇然露出一个狰狞的血洞,从那血洞处不只是血肉模糊的景象,更不可思议的是白骨清晰可见,如果可以从一定角度,他毫不怀疑能从正面透过那个穿孔看到对面。
他被穿了琵琶骨,而且看痕迹还是硬生生给扯出来的。
他还没说话,太子的头从他的胸部抬起来,抵在他的肩,继而侧首,在他的耳边温热吐息,像是在嘀咕,又像是在说梦呓:
“我会捍卫你。”
梅念卿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捍卫我?”
他的手臂又环的更紧了些:“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即使赔上性命,也会让伤害你的人受到比你厉害十倍的伤害。”
梅念卿无语片刻,心道果然年轻人心高气傲,要是对上你的黑化体就不一样了。他点点头,道:“我也会捍卫你。”
他听见太子似乎在他耳后笑了一下:“你是因为我这么说才说的吗?”
梅念卿摇头:“我在前一阵子就知道,如果你受了伤害,我没有能力帮你去报仇,那么我会陪在你身边,至少能帮你分担痛苦。”
他似乎听到一个小小声的抽噎,片刻,一个闷闷的,轻轻的声音又传过来:“如果你没有在我身边呢?我是说,如果你…”
梅念卿本来就为他的问题莫名其妙,现在一来更加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打断他:“我不会的。我早就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可能有点生气,于是肩膀故意向上耸了一下,继而被摁住:“别动。”这语气中他读出了有种威胁,任性,甚至耍小脾气的意味。他哑然失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愁善感?这似乎不是他的风格。
继而他又沉默了,曾何几时,他的心中有了一片软乎乎的地方,升腾起无限欢喜和心酸。这是他从未有过,只盼这一次,又像是至此不敢再回想的欢喜。
在他梦中的那个世界,他只有回忆和悲哀,时间并不是万能的。纵使千百年过后,他仍会无数次在黑暗中大汗淋漓地醒来,无数次掩面而叹,无数次欲言又止。像是陷入一个无休止的梦魇循环,每当午夜梦回,想起那一张张思念至今却又无法溯洄追思的脸,他不甘心,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本物是人非,又何来蜀物思人。
在那个世界,可能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在太子被贬期间好好陪他。然而岁月漫长,是时间让他懂得,如何让枯掉的枝丫长出新芽,如何让冬雨变成了夏冰,如何让他清晰了眉眼,温柔了性情。
他何曾不幸,在另一个世界与他分道扬镳。他又何曾幸运,在这个世界与他和解。
梅念卿蕴酿一阵,闭上眼道:“痛的话就睡会儿吧。”
于是,他把太子的头摁了下去。抬起来,又摁下去,再抬起来,再摁下去 …
太子伏在他的肩上,他的呼吸是纯净绵长的,像是一只大猫,身上暖呼呼的。他趴着却不老实,脑袋一转一转,偶然看见梅念卿脖子上的一条细细的链子。
他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手指情不自禁地提起起那链子的轮廓,一路向下。梅念卿不加阻拦,唉反正这护身符本来就是他的,要看就看呗。于是他从自己里衣中把这个坠子提了出来,递给他。
太子接过那坠子,眼神中流淌出痴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忽然一抖,坠子随之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它闪烁着琉璃色的温暖流光,精美绝伦,摄人心魄,宛如这世上极为罕见的美玉。
他急忙把坠子捡起来,细细端详,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也这样做过这样的事。两个身影重合起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不禁泪眼迷蒙,潸然泪下。
少顷,太子愣愣地抬头看他,眼中混沌不堪的灰黑逐渐清明,他口中喃喃道:“梅念卿?”
梅念卿“噢”地应一声:“我在。”心道幸好幸好,你没有念成梅尚,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令人费解的是,他突然又重复道:“梅念卿。”
梅念卿难得耐心地又应了一次:“嗯?”
他攥紧那坠子,继而又把他拥地更紧了。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平静:“我父皇母后没了。”这种像黑洞般死一样的寂静,像死水般无声的安静,没有任何掺杂的感情。但是,这种过于反常的平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恐怖的代名词。
梅念卿哑然,他不明白太子说这句话用意何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突然,一个清晰的男声似乎在他耳边道:“找到了,九点钟方向。”
俄顷,梅念卿小声道:“好,我马上过去。”当下松开手退后,想站起来。
被他这么一推,太子反倒不明就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却又不甘心这么放人,他一把扯住梅念卿的袖袍,沉声道:“你去哪里?”
他顿了一下,扯回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道:“别动,我马上回来。”
太子愣住了,随即喃喃道:“你别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梅念卿当时只是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他发誓,绝对就一眼。但是多年之后,当他回想起那一刻,他还是忘不了太子那时的眼神。
不罔谈,不夸张,不掺杂其他情绪,那双眼睛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炽烈而哀恸。
至此他从未忘记过这种感受,心下震撼万般,无可言语,无可代替。如果非要梅念卿来形容一下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说,那是一只鹤,一只在茫茫雪野孑然一身的鹤才有的神情,炽烈而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