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圆形陶炉上的透明提梁壶里，清水刚沸腾，陆衍神色淡然正垂眸冲洗茶具，动作不疾不徐颇为克制。花茶不能在此时冲泡，水温太高会影响花茶的色泽和口感，朝曦单手支颐盯着他的手指看，对大清早喝茶表示我就是配合你一下。
“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刚才玫瑰园的管家过来跟陆衍报告，陆笙和朝语芙天刚亮就离开了，什么话也没留。陆衍听完也只不过淡淡点点头，等管家离开后就把赖床的朝曦抱起来，非要她边吃早餐边看他泡茶。
“你没错，是他们的错。”陆衍抬眸看向朝曦，眼神温柔，他甚至很淡地对她笑了笑。
朝曦很喜欢玫瑰园特制的玫瑰饼，每次过来都要吃好多，还要打包带走给万乐和简蕾做礼物。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她的胃口着实不好，吃了四分之一个就推开了，奶茶也被她嫌弃甜腻，直接没动过。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朝曦困意席卷，下巴枕着交叠的胳膊，闭了闭眼又睁开，“那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不会。”陆衍将茶杯推到朝曦面前，温声地，“喝一点。”
朝曦不懂品茶，抬杯就喝了一大口，玫瑰的香味沁人心脾，莫名让她低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陆衍，我哭不是因为她伤我，是替我爸爸委屈。”
母亲这两个字在喻长安年少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名词，即使她没有。人的一生本就不是别人有的，她就应当有，不是的。无论血缘有多么神奇而不可剥离，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她真的不怪她丢下她，她怪的是她的任意妄为，肆意了自己的人生是她的自由，毁掉了别人的人生却是她的罪恶。她因为不爱而不受伤害，可她的爸爸是爱着的。
“我知道。”陆衍的声音像是老唱片机发出来的，低沉却厚重。
有的伤痕是可以愈合的，有的却不可以。朝曦能感觉到年幼颠沛流离任人宰割的伤口被时间抚平，却依旧不能释然生离看淡死别，她还是为父亲和奶奶的死耿耿于怀，每每想起寸寸呼吸都是痛的。
“爸爸他，笨死了，大笨蛋！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可能，”陆衍抬眸看进她的眼里，她眼里有水光些许，忍耐着眼眶都红了。他轻声道，“人是会变的。”
朝曦红着眼睛看他，良久勉强地笑了笑，“陆衍，我爱的人，只剩你一个了。”
陆衍沉默着，等待她的话说完。
“我不要你保护我，我只要你保护好自己，不要离开我，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陆衍黑眸转深，他只默然，茶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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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你一直不喜欢她，”万乐咬着吸管恍然大悟地，“换做是我我也不喜欢她，我甚至会很恨她！”
朝曦笑笑，这隔了大半个月她才跟万乐谈起，已经事过境迁了，初始的愤怒和怨恨都消失殆尽，提起来的时候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一开始不知道她是谁，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喜欢她。后来，是因为在庄妈妈的病房，”语气骤然低了几分，朝曦没察觉自己声音里有一丝暗哑，是因为她还没被抚平的伤痕，“庄妈妈叫她二小姐。”
“对啊。”万乐联系到前后发生的事，“庄妈妈口中的二小姐只有可能是朝家二小姐嘛！我记得庄妈妈叫陆衍学长和顾慕文学长都是连着姓名叫的！”
“除了朝家人，她都是连名带姓称呼的，比如韩梦芊她叫的就是韩梦芊小姐。”朝曦抿嘴，淡淡笑笑，“恐怕朝家这些有的没的，最清楚的就是庄妈妈了。”
万乐心疼地看着朝曦，“曦曦……”
朝曦无奈了，玩笑地捏捏万乐委屈巴巴的脸，“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跟顾慕文凑一对了，你俩真是连表情和语气都是一样的。”
万乐配合地，“真的吗？好期待哦～”
“我才不！”朝曦狠狠捏捏万乐下巴，装作玩世不恭地，“我要留着这么漂亮的小女子自己享用！”
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杯奶茶从店里出来，朝曦随着日光去踩地上的影子，“我是不喜欢她，也对她没感情，但我不恨她，也没想跟她计较什么过去。我生气的是他们把我爸爸当做互相攻击的借口，除了他们朝家的人，其他人在他们眼里跟本微不足道。他们手握的权力和财富是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却没有对生命怀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
万乐仰头看着日头叹气，“的确。”
“还好，”朝曦仍低着头，“你们都没有说什么，她毕竟是你的妈妈，你要理解她，原谅她……之内的。”
万乐摇头，“她不配是你的妈妈，没有哪个当妈的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没有，哪个，妈妈，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朝曦默念着这句话，竟然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不说她了，我们去吃火锅吧，简蕾说她直接去火锅店等我们。”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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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过半，朝曦寻了个借口躲回休息室，此刻感觉到饿了，被投食惯了就坐在沙发上巴巴等着顾慕文的投喂。
“曦曦你刚才叫她什么？婶婶？”顾慕文拿着助理刚送过来的外套递给朝曦，俊脸上都是八卦的表情，贼兮兮的，“我可是听说她的表情超级精彩的。”
顾慕文说的是朝曦刚才跟朝语芙打招呼，硬是当着众人面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婶婶”。今儿在场的不是璟院的，就是跟璟院沾亲带故的，前段时间朝家新闹笑话的事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都等着看笑话呢。没想到还真看到了，朝家人的脸色自是不用说，朝语芙和陆笙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唯独陆衍和朝曦神色自然，又是一副与自己不相干的神情。
顾慕文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在场，真是太可惜了！
“我饿了！”朝曦拧着眉不想跟顾慕文扯这些，把他递过来的外套穿好，在沙发上缩成团子一只，“我要吃烧烤！”
“别人家女孩儿都是吃点心，就我家女孩儿爱吃烧烤，”顾慕文边吐槽边掏出手机订餐，“要不我给您配个啤酒。”
“你试试看。”
朝曦看到陆衍进来眼睛骤然亮了，神色也飞扬起来。
顾慕文秒正经，“我开玩笑呢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陆衍在朝曦身边坐下，神色极淡，略有疲色，“不要给她准备烧烤，让人送点粥过来。”
顾慕文点头，在朝曦因为不满而气鼓鼓的眼神注视下，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让助理送粥过来，烧烤什么的，没有！
“哼！”朝曦不满，缩到角落里气呼呼去了。
陆衍叹气，“你肠胃不好，这么晚不要吃那些了，听话。”
我听你个鬼～
朝曦撅嘴，继续气鼓鼓。
“哥，你刚为啥要我带曦曦先上来，是因为你叔父要见她？”
“嗯。”陆衍卷起价值不菲的衬衣袖口给朝曦剥橘子，还细细处理好橘瓣上的橘络才喂给她，果然他的小妻子很快就被他哄好了。
“叔父为什么要见我？”朝曦敏感地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吃橘子的嘴也不闲着。
“是因为朝阿姨刚出生的孩子？”
“嗯。”
好样的，两个人聊起来却不管她了！
朝曦表示我又生气了，哄不好了。
但是，“她孩子怎么了？”朝曦眨巴眨巴眼睛，决定暂时把生气这事儿挪到后面去。
好吧，好奇心害死可爱的猫咪。
陆衍停下剥橘子的动作，垂眸短暂地停顿了下，抬头看向朝曦，神色依旧淡然，“生病了。”
“什么病？”
“地中海贫血。”
朝曦再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这是我的知识盲区，我不知。
好在顾慕文及时递上平板，网页上正是关于“地中海贫血”的相关信息，一目了然。
朝曦细细读完，明知道与自己无关，心里还是有些拉扯，她秀眉微皱，把平板锁上放回茶几上，“不是才刚出生没多久吗？”
“谁知道呢，报应呗。”顾慕文不咸不淡地冷哼。
陆衍倒也没说什么，除了纵着朝曦，他现在似乎对顾慕文也挺包容的。
“叔父见我是想让我输血给他？”这个孩子的事朝曦知道的不多，一是她跟璟院的圈子牵扯不深，陆衍和顾慕文不说她也就无从得知了；二是虽然总有不开眼的想看好戏的，但她被保护得很好，表演不到她面前。她做此猜想不过是刚才的网页上关于“地中海贫血”的信息，。
“没那种事。”陆衍淡淡道。
“他俩敢抽你的血，衍哥估计能直接让他俩那宝贝儿子去见阎王。”
“是吗？”朝曦被逗笑了，凑到陆衍跟前去仰着小脸求证，“你会这么做吗？”
“嗯。”
这倒是出朝曦意料的回答，她歪头似思考了下什么，继而冲着陆衍甜甜笑了。她能看到他黑眸里有迅速消散的无奈，其他都是包容着她的温柔。
那么即使还有别的什么，她也愿意不问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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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跟以往一样，朝曦睡下后陆衍再下楼去跟顾慕文谈事，现如今两人都开始独当一面，谈工作的时候多了很多，但关系还是跟从前一样就是了。
“那就先这么定了？”顾慕文颇为不确定，“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不像集团那群老头的作风。”
“无妨。”陆衍合上文件夹，淡然神色里透着几分锐利，“你先做，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他衍哥都这么说了，顾慕文自是不再犹豫，爽快拍板，“好的！”
陆衍单手支头合眼养神，房里一时安静，只有顾慕文飞快打字的些微声响。
“衍哥，”顾慕文搞定工作就把手机丢在茶几上，他抱着小女孩们爱喝的奶茶，把几小时前晚宴的事又翻出来，“叔父是不是想让曦曦给他儿子捐骨髓？”
陆衍睁眼，黑眸里的光慢慢聚集，凝成锐利的刀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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