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很像陆笙，这是陆华章都说过的话。无论是性格城府还是行事风格，两人都极为相似，沉稳内敛，杀伐果决。比起陆华章，陆笙更像陆衍的亲生父亲。
“小秩的病情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已经到这种情况我是不可能跟你开口的。”
陆衍的墨色西装因为坐姿闲散而有了些微褶皱，西裤折角却依旧挺直，修长双手相扣搭在膝盖上，袖口处的袖扣是朝曦挑选的蓝宝石，低调却庄重。陆衍垂眸将眼神随处扔在房间的角落，只沉默无回应。
“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和朝曦的弟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朝曦救他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几年陆衍也会想，这相似或许并不成立。即使他在陆笙身边的时间超过陆华章；即使在极为漫长的那段岁月里，他的确更愿意承认他是陆笙的儿子；即使他曾因为别人说他更像陆笙而非陆华章感到舒心，陆笙也的确更接近于他心里的父亲……但是……
“语芙是找过喻长安的，但是她没有找到，为什么找不到我想你也是清楚的。无论喻长安当初经历了什么，都不是语芙在左右。现在难听的话不恰当的行为她也说了做了，我们已经给足了她包容和谅解，适可而止为好。”
但是陆衍是做不到陆笙这样的程度的，也可能是朝曦的出现改变了他，让他没能完全复刻陆笙。
“她这几次见到语芙都叫语芙婶婶。旁人看笑话也就罢了，这让语芙很伤心，所以我跟语芙的婚事一拖再拖，也是语芙在顾及她的感受。”
好在没能变成陆笙，这样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人。
“所以，别再任性了，伤害自己的家人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
陆衍将目光移到陆笙的脸上，剑眉微微拧了下，语气却毫无平仄，“不救。”
“陆衍！”陆笙耐心耗尽，“就算语芙和我做错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他们还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陆衍笑了笑，目光沉而锐利，“喻长安也是无辜的。”
“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翻脸吗？”陆笙的怒火随着砸在地上的烟灰缸四溅。
陆衍起身，玻璃渣落在他身后，半点没沾在他身上，他双手插进裤兜，墨色西装衬得他更加沉稳，“您也是为了一个女人在跟我发火。”
陆笙按压火气，尽量耐心地，即使他的声音里含着未平息的怒气，声音一扬再扬，“小秩跟你也是有血缘关系的。”
血缘关系。
这四个字让陆衍冷笑起来，他垂眸伸手活动了下指关节，继而抬头看向陆笙，笑容瞬间收起，“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多了。”
客厅的灯光并不太亮，淡淡的光落在陆衍高挺的鼻梁上，再顺着他的下颚滑落。他没有兴致跟顾慕文转述他跟陆笙的对话，不轻不重地一声“嗯”就是全部。
但顾慕文多少也猜到了当时的情景，神色变了几变。
还是那句话，璟院出来的，没有几个会是泛泛之辈。
“上一代人真的让我，无话可说。”顾慕文话里有几层意思，又嘲讽也有自我开解，还有轻微的叹气。
两人默契地沉默许久。
“哥你不打算瞒着曦曦？”顾慕文提到休息室里的对话，他当时心直口快，却没被陆衍制止，想来陆衍也不打算瞒。
“不瞒。”陆衍再次合眸，“也不救。”
朝曦早晚都会知道的，也没必要瞒着。但她不会做任何决定，因为陆衍已经替她做了。
顾慕文不知怎么，一时五味杂陈。他们这些个人里，看似最弱不禁风的朝曦却是最坚强勇敢，也是承受经历最多的。到了现在也是如此，也不知这命运到底要如何往下走，还要闹腾到几时。
“留下，还是回？”时钟敲响，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陆衍睁开眼看向顾慕文，语气淡然。
“回，回吧。”顾慕文觉得他还是暂时跑远点，免得说错什么。非常时期，必须谨慎！
“嗯。”陆衍起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丢下一句，“那就快走。”
顾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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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蕾和万乐听完朝曦的话沉默了，两人默契交换眼神，总感觉自己穿越到某本豪门世家的狗血小说里，这剧情走向完全不可控啊。
“好奇怪，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怎么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朝曦没留意到她俩的表情，小脸上挂着疑惑不解，托腮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就好像看到一则新闻，虽然觉得可怜和惋惜但是爱莫能助。”
简蕾低头在桌下偷偷搜索“地中海贫血”的相关，大体了解完后抬头纠结地看向朝曦，“你好像可以助。”然后挨了万乐一个大巴掌，打脑袋上的，巨疼。
简蕾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万乐，“你干嘛呀，我实话实说嘛～”
万乐从乱七八糟的脑洞里恢复正常，拍桌站起来，目光如炬直视朝曦，“朝曦，你敢救他我就跟你绝交！”
朝曦“噗呲”一声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这些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过得好，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很难过，这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她现在遭报应了，是她活该！”万乐拔高音量，义正言辞地，“你敢学古早文里的傻白甜我就打哭你！”
简蕾看看万乐再看看朝曦，觉得形势非常危急，她简直左右为难。
“我不救，”朝曦觉得好笑死了，这万乐就没这么跟她说过话，她拉万乐坐下，温温柔柔地看着气鼓鼓的万乐，“不是，这也不是我想救就能救吧，医学上的事很复杂，哪有那么巧合。”
“就是就是，”简蕾附和到，“你别说这么狠的话嘛，陆衍学长也不会同意的。”
万乐抬起柠檬水一饮而尽，“我真是气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朝曦笑着，倒是不怎么生气。
“她要见你肯定就是求你去配型什么的，你千万别去。”
朝曦这才注意到这件事的核心所在，她从知道那孩子得病起考虑的都是她并不难过，完全事不关己的情绪。而顾慕文和陆衍当时的意思是，陆笙要见她，那就应该是万乐说的配型。
“那如果他是个跟我素昧平生的小孩，我刚好可以救他，你们会同意吗？”朝曦一字一顿，思路格外清晰。
万乐和简蕾对看一眼，再齐齐看向神色沉静，眼神清澈的朝曦，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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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用说了，我救他。”朝曦从陆笙眼里看到分明的讶异，她想他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看起来都没派上用场。朝曦却并不关心也不在意那些，她捧着奶茶语气平稳地，“您安排做配型吧。”
陆笙的确很意外，他甚至连朝曦可能会开出的条件，以及他会面临的处境都考虑好了对策，却唯独没想到朝曦会开门见山地答应。
“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朝曦盯着陆笙的神色，又吸了口奶茶。
果然。
陆笙放松下来，似乎这才是他想要的场面，物物交换，公平公正。他甚至笑了笑，颇为闲适。
“你说。”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用陆衍养父的身份去压陆衍。”朝曦目光如炬，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笙，“就算我和那孩子配型不成功。”
这是陆笙没有考虑到的一个条件，他几乎措手不及。
朝曦也不急着等他答应，因为他一定会答应。
“我愿意试试不是为了朝语芙，也不是为了那孩子，跟血缘亲情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愿意是因为陆衍。陆衍是你们养大的，是您亲手栽培的，朝语芙对他也是尽心尽力，我不能让他为了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所以我想替他还了这个恩情。您要是同意了我们马上去配型，您要是觉得这么交换不划算，那以后就别来找我。”
“我答应你。”
朝曦扬眉，莞尔一笑，“您说话可要算话，如果你以后再拿什么养育之情来压陆衍，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您别小看我，我也是璟院长大的，能做出什么事可真不好说。”
陆笙以前不明白陆衍怎么会喜欢朝曦，而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终于明了，是相似，是骨子里都敢于不顾一切的人。
一腔孤勇，满心深情。
“我答应你。”陆笙再次重复，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心情复杂，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
朝曦笑了，站起身来俯视着陆笙，“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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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型没有成功。
朝曦知道这个结果时还在上选修课，但她出了教室接了陆笙的电话。
“我依然会兑现承诺，无论如何辛苦你了。”
朝曦默然，挂断了电话。
返回教室时朝曦突然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情，遗憾难过没有，伤心惋惜不曾，也没有幸灾乐祸，依然是与我无关的感觉，旁观地在看待这一件事。
刚好选修课老师讲到血缘这一概念，朝曦记下笔记，陌生的感觉变成一个学术概念，成为她纸上的一句话，可依然与她无关。
这件事在她这里，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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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万乐和陆衍这里，并没有过去，两人跟她冷战已经好几天了。
尤其是陆衍，朝曦感觉他就没这么久没跟自己说过话，昨天出差也没跟她说，她回去给他做了一桌菜想要“负荆请罪”，结果等到饭菜都凉了，帮佣阿姨给陆衍的助理打了电话才知道他出差去了。
说不难过不生气没有想发小脾气是假的，但朝曦又能理解他们。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她好，她却自己把自己往危险里送。
陆衍一直以来的良苦用心，被她伤到了。换作是陆衍这么做，她也会很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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