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拉上窗帘，也还有来自外部世界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悄无声息地投在原木色地板上，像一条会发光的丝线，在整室的黑暗里格外的与众不同。
朝曦是不习惯跟别人睡在一起的，特别这个人还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长辈。因此虽然身体感觉到疲惫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
朝曦背对着韩采诗，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黑夜让她的感觉异常灵敏，她能够感觉到韩采诗也没有睡着，而且有话想说的样子。
“曦曦，你会想你妈妈吗？我是说，你的亲生母亲。”
朝曦没想到她会等来这么这么一个问题，虽然并不抵触，却意外地陌生。
“我不记得她。”朝曦努力地想了下，母亲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陌生，她盯着地板上那一丝光，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就像说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不是死了吗？”
韩采诗愣了愣，她也是背对着朝曦的，听到朝曦的话按捺不住内心的诧异翻身看着朝曦的背影，“……这是，你爸爸跟你说的？”
朝曦没有翻身，还是之前的姿势侧躺着，声音清清淡淡的，“奶奶说的。”
“她……”
“奶奶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韩采诗沉默了，老人可能是担心孩子知道妈妈不要她了觉得委屈，才用了这样的说辞，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你爸爸没有提过你妈妈吗？”
“没有。”朝曦的声音遥远而淡漠，像是被风吹过来的话语，很快就要随风而逝，“爸爸忙着工作赚钱，没空说这些。”
韩采诗短暂地沉默后又开口，“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我没见过她。”黑夜太沉默，没有一丝声响可以躲藏，朝曦觉得自己有点累了，困意开始发挥作用，“没见过照片更没见过人，也不知道名字。”
“你想知道吗？”韩采诗的音调很低，像是在哄婴孩睡觉。
“知道了干什么？”朝曦闭上眼睛，地板上的光被关掉，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紧，自己抱紧了自己。
是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韩采诗无言以对，只好，“睡吧，曦曦，明天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朝曦低低应了一声，就像用气息发出来的，只有迎合没有期待。她很快便睡着了，可能因为疲惫可能因为困倦可能因为无聊。
韩采诗还睁着眼，看着空寂的黑暗，心里几多情绪。
朝语芙离开朝曦的时候，朝曦只有几个月，还是襁褓婴儿懵懂无知，说不知母亲是谁，也可以理解。但真听孩子这么说出来，韩采诗才觉得异常心酸。
夜很深，朝曦睡着后像婴儿一样，平稳安静，再不设防，也像婴儿那样，蜷缩着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小心收好。
韩采诗撑起上半身，轻轻给朝曦掖掖被子，看她的确睡着了，自己安心地躺下。
既然她叫自己一声妈妈，那这一世她是一定要护她周全，保她无忧的，再不让她像过去一样被伤害受折磨。
终于，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只有两道呼吸在寂静空间里平稳有序地延展着生命最本质的需求。
晚安。
·
早餐是在酒店用的，因为韩采诗盯着，朝曦不得不多吃了一些，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吃完早餐韩采诗就要带着朝曦一起去逛商场，朝曦对于韩采诗能这么清闲感觉很意外，应该说这在她印象里是绝无仅有的。韩采诗很忙，朝昀一年都很难见到几次，更何况没事从不去主屋的朝曦，几乎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见到她。
但朝曦还是乖巧顺从地跟着韩采诗去了，没有问什么原因，也没有找什么理由逃避。
“曦曦，这个喜欢吗？”
“曦曦，来试试这个。”
“妈妈觉得曦曦穿这些都很好看，那就都买吧！”
朝曦，“……”
朝曦很少有这样的购物体验，她的衣服基本都是庄妈妈给她置办，偶尔顾慕文和陆衍会送，但送的基本都是T恤卫衣球鞋之类的。她在这方面没有太大的欲望，可能是因为从小家里就很穷，她总觉得衣服能穿就行。
韩采诗出差也会给她和韩梦芊带衣服，她都是假装高兴地收下，回头就关在柜子里再不见天日。
她不喜欢跟韩梦芊穿一样的衣服，那样看起来像是关系亲密的朋友。
朝曦一出神，韩采诗就给她买了七八件衣服，其中还有两条裙子。
“我不想要裙子。”朝曦迟疑了下，后一句话没说出口，还是粉色裙子。
“没事，先买。”韩采诗笑着用手指把朝曦脸颊边的头发别到她耳后，“以后说不定会喜欢，就算实在不喜欢可以送给朋友穿。”
朝曦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我没有朋友、我朋友不喜欢、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算了，反正她有钱。
“朝太太您女儿这么漂亮，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几乎所有的店家都说着这样的话把两人送出店里，跟在身后的保镖和司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精致购物袋。
“快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韩采诗看看昂贵腕表上的时间，和颜悦色地看着朝曦亲昵地询问道，“不回家吃了，开小灶，可以吗，曦曦？”
朝曦在心里叹气，无可奈何地同意了，“好的。”
韩采诗似乎很高兴，让司机和保镖自己去吃饭，拉着朝曦愉快地往预定的商场顶楼的餐厅去。
朝曦不习惯被她拉着，又不好意思挣脱，只好勉为其难地适应她。
“采诗学姐。”
朝曦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向韩采诗，却感觉到韩采诗整个人有些僵硬，脸色也降了几度。她愣了愣，回头看向来人，这时感觉到韩采诗也同样回头看向来人。
在朝曦的余光里，她能到韩采诗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正在努力地恢复着，却变得有些怪异。
“语芙。”
朝曦不认识这个人。
但她觉得韩采诗并不想见到这个人。
两个人的小灶变成三个人的聚餐。
“采诗学姐，昨天不好意思了。”
“语芙，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
朝曦低着头在桌下回万乐微信，没把她们的话听进去。
万乐，“曦曦曦曦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朝曦，“星期一早上。”
万乐，“我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啊！”
朝曦，“……”
万乐，“曦曦我们去逛街叭曦曦，我请你吃披萨。”
朝曦抬头看了眼桌上的披萨，“我正在吃……”
万乐，“曦曦你吃好吃的居然不叫我！”
朝曦，“我和妈妈在一起，你过来吗？”
万乐，“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去，我有长辈恐惧症！”
朝曦收起手机，喝了一口果汁，又听到手机振动了一下。
万乐，“就你跟你妈妈两个人吗？”
朝曦，“还有一位阿姨。”
万乐，“那我还是不去了，万一给你丢丑就不好了。”
手机没有再响起，万乐这么一问朝曦才想起来，刚才韩采诗没有让她叫人，她只是从外表上判断对面这个女的比韩采诗小，大概是叫她阿姨。
朝曦佯装看着窗外，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女人。
这位阿姨应该比韩采诗小好几岁，若不是衣着打扮比较成熟，单看脸倒让人辨不清年纪。怎么说呢，这是一张介于清纯和妩媚之间的脸，浓妆淡妆都可，眉目间有一股风情，脸色却又云淡风轻地。最让人惊艳的是她一头紫色长卷发，像海里的海藻一般。她不似韩采诗的沉稳大气，更像是一个任性洒脱的小女孩，动静皆宜，灿若骄阳。
“这是你的女儿？”女人看向朝曦，用温和而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她，让朝曦很不舒服。
“是，我跟侯政的孩子，朝曦。”
这句话朝曦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因为总有人在问。但今天韩采诗的语气很不一样，朝曦能听出来些微异常，她似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真漂亮。”女人看着朝曦笑，“昨天见到昀儿了，一晃已经长这么大了，真快。”
“的确。”韩采诗握杯的手指紧了紧。
“妈妈，我吃饱了。”朝曦看着韩采诗，面无表情地，“我还有功课要做，我们回家吧。”
朝曦早就看出来韩采诗想结束这个聚餐，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自己开口吧，反正对面这个女人跟自己又没什么关系，可以得罪。
“这……”韩采诗佯装尴尬，眼里却有了笑意，“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对不起啊，语芙，这孩子都被我们宠坏了，没大没小的。”
“没关系。”女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朝曦身上，似乎有了疑问，但她并没有问出口，“改天有时间再约，今天是我打扰你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好的，那再见了，语芙。”
朝曦觉得韩采诗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不过管他呢，她无所谓。
女人也准备离开，和韩采诗朝曦母女一起来到商场的等车点，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朝曦挽着韩采诗，无聊地踢路边的花台玩，踢着踢着心情居然好了很多，渐渐露出笑容来。
朝家的车先到了，韩采诗看向叫语芙的女人，“是否需要送你？”
语芙笑着摆摆手，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朝曦身上，“不用，小衍来接我。”
朝曦心下一动，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惊诧之际就看到缓缓停下的黑色迈巴赫。
车窗摇下，是朝曦熟悉的那张面孔。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韩采诗和朝曦，只看着被叫做语芙的女人，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冰山，眉宇间却染上温情，语调轻而平缓，“Aunt L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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