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仪式前达成的共识，窗外响起巨大的礼炮声，漫天华彩，烟火璀璨。
陆衍看着眼里放映烟花的朝曦，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生日快乐。”陆衍轻声说道。
“耶！”朝曦丢下碗筷，拉着陆衍的胳膊，“走走走，看烟花去！”
陆衍没有拒绝，跟着她走到露台上去。
“小声一点，不要把顾慕文吵醒了。”
朝曦的小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似乎醒着的顾慕文会吵到她的烟火。
陆衍轻笑，默许了她的做法。
“陆衍，我最近突然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呀。”朝曦仰头望着满是烟花绽放的天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在喧闹声中能够传进陆衍的耳朵里。“以前不喜欢的，现在也喜欢了。”
陆衍看着烟火，思绪却有些乱，也有些心不在焉，“嗯。”
朝曦没有再说话，只是仰着脸用她的眼睛收纳夜空中的烟火，唇畔是若有似无的笑，很浅很淡。
“喻长安。”
朝曦听到这三个字先顿了顿，明明陆衍一直都是这么叫她的，可她总觉得他此刻的语气格外特别。她迟疑地仰头看向他，在喧闹背景下，他是一幅静默画卷，却胜过这烟火万千。
陆衍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黑眸幽深，语气轻轻，“你想回家看看吗？”
朝曦愣怔，烟花在她脸上投下明灭光影，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她知道他说的家绝不是朝家，也因为知道他说的不是朝家，一时竟然不能言语。
陆衍看看腕表，已经过了十二点，烟火依然盛大，客厅的电视依然吵闹，城市里的人好像在此刻已经苏醒。
陆衍目视前方，脸色和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没沾上烟火味，冷冷清清倒似那远空中的孤傲明月，“今天你，已经十五岁了。我不知道除夕是你的生日，没有给你准备礼物，所以，带你回家，如果你还想回去的话？”
“可以吗？”朝曦眼神微微闪动，她直直看着陆衍，烟火成为他的背景板，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当然，”陆衍侧头回视她，目光坚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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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慕文躺在副驾驶上不停改变自己的姿势，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一直小声哼哼。
“顾少爷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家休息，我看朝曦小姐还要一会儿才出来，我先送您回顾家？”
顾慕文瞬间坐好，转头对关切地看着他的司机说到，“不用不用，我就是昨晚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好像落、落枕了……”
说话间顾慕文假装不经意地从后视镜瞟后座的陆衍，完全没看到罪魁祸首脸上有他期望的内疚和自责，而是如常的淡然。
“这样啊！”司机好像更加关切了，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一包东西递给顾慕文，“顾少爷，这是我常用的膏药，平日里我用来贴腰痛的，治落枕也是可以的，您试试？”
“五十块钱一贴。”陆衍抬眼看看膏药的包装，淡淡地，“一包五贴，二百五十块钱，微信还是支付宝？”
顾慕文委屈地瘪嘴，“微信叭。”
司机，“……！！！”
我没说要钱啊啊啊！！！
陆衍看着司机抬抬下巴，“微信。”
顾慕文厚着脸皮让司机给他贴好了膏药，竟然感觉到舒服多了，一舒服就来了精神，“哥，我们今天去哪儿啊？”
“谷村。”
顾慕文正对着手机整理仪容，闻言顿了下，“曦曦老家？”
“嗯。”
“去干嘛？”
“去做个了结。”
做、做个了结……
顾慕文打了个寒颤，这话怎么听怎么可怕，特别还是衍哥说出来的。
“听不懂……”
陆衍合上原文书，背靠着座椅小憩，他昨晚没睡多久，此刻有些疲乏，也没有在意顾慕文的小声埋怨。
“不过啊，曦曦最近真的开朗好多，也不怕人了。”顾慕文笑呵呵地，“以前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
陆衍蹙眉，不置可否。
“这样挺好的，也不能一直被关着。”
只怕没那么简单，陆衍无心再睡，集中视线看向车窗外。
今儿，天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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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上车后就没有说话，眼里含着车外的天光，抠着窗缝沉默。
顾慕文看她沉默就觉得心里不踏实，频频回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陆衍也沉默着，却让人看不分明他的神色，有光从他后面过来，模糊了他冷峻的轮廓，给他垫上温柔的光晕。
朝曦不能察觉车里气氛的异常，她最近刚“恢复”不久的知觉又开始迟钝。昨儿夜里她几乎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直到庄妈妈来敲门，说陆衍和顾慕文到了。
是紧张和害怕吗？为什么没有期待和欢喜？为什么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觉得不安？
好像尘封已久的往事被唤醒，就像朝曦马不停蹄往谷村赶一样，往事也在快马加鞭地向她奔来。
这次，她不能再逃避了，也逃避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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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云城的南山公墓，位置刚好在谷村旁边，陵园很大，也很安静，因为不是清明，只有很少的人在陵园里，四周安静得能听到风的声音。
墓碑很新，像是不久前刚修的，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老人家，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枣红色外套，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一阵风过，照片像墓碑一样纹丝不动，站在墓前的女孩却在瑟瑟发抖。
陆衍俯身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里的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起身拍拍朝曦的头，“跟奶奶好好说会儿话，我在外面等你。”
朝曦脸上，满是泪水。
陆衍沿着陵园里白石铺成的小径往外走，耳边是一阵一阵的呜咽的风声，还有女孩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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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他，就死在我面前。”
陵园背靠着南山，因此叫做南山公墓。陵园的后门有一条可以通往南山山顶的，由石板铺成阶梯的小径，陆衍和朝曦沿着小径一路往上走，只有他们两个人。
朝曦一直在落泪，鼻尖都哭红了，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陆衍走在她的前面，一只手被她紧紧攥住。
“他每天都要去工地做事，工地上的饭很难吃，我就给他送午饭，我们一起在工地吃完午饭，我去上学，他继续上工。他们在修一栋楼，说是我们的医院，以后我们看病再也不用跑去城里排队了。特别是奶奶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以后就可以在自己家门口看病了。”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寒意并未完全褪去，山上风很大，朝曦的声音里带着哆嗦。
“那天我还是照常去送饭，爸爸吃得很快，然后也不陪我吃完，就说他们赶工得去做事了，让我吃了快点回学校，他就回到那栋楼里面去了。”
朝曦突然噎住，只有哭的声音还在。陆衍回头，拉着她直接坐在阶梯上。朝曦还是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我吃好了，洗了饭盒，还写了老师早上留的功课。大楼那边一直叮叮当当地响，太吵了。我背着书包往外走……”
朝曦只听到一阵巨响，跟地震一样的，她看到漫天都是尘土，好像还听到爸爸叫自己的声音，以及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楼塌了，那栋还没有完工的医院大楼，塌了。
朝曦的爸爸跟着塌掉的楼，倒在了废墟里。
朝曦尖叫着冲向废墟，被不认识的好心人拉住，坍塌还在继续，小女孩哭喊着晕了过去。朝曦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家里， 她爸爸的遗体停在院子里，等着她去哭丧。
“死了。”朝曦呜咽着，“死了，爸爸死了。”
陆衍轻轻抱住哭得声音沙哑的小女孩，心里无声无息地拉扯着，却只垂下眉眼，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回到车里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顾慕文躺在后座玩手机，看到哭红眼睛的朝曦居然没有大惊小怪地，只是拍拍她的脑袋，“回去哥请你吃冰淇淋啊！”
朝曦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地点点头。
“衍哥，要回村里去看看吗？”顾慕文坐上副驾驶，回头看着陆衍，话却像是在问朝曦。
陆衍蹙眉，移目看向朝曦，思忖片刻，“去看看，到村口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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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村是云城直属管辖的一个小村，距离云城很近，刚好处于流经云城的璃江的上游，气候适宜，自然环境优美，只是经济发展相对滞后，近几年渐渐好了很多，村里的住房和道路都焕然一新，甚至开始开办旅游，吸引了很多游客。
朝曦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到了村口三个人就下车，慢慢走着进村。顾慕文话少了很多，想来是看到一直在默默流泪的朝曦，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复杂了。陆衍本就话少，他自己不说别人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唯有朝曦，不言不语地落泪，让人看得于心不忍。
大年初一的谷村里很是热闹，云城的传统是大年初一到亲戚邻里家里走访、拜年，因此他们进村就看到满脸喜气，手里拎着礼品的村民们。
顾慕文瞧着村口有个小超市一样的商店，陈列柜上有各种各样的零食，便要跑去买零食，陆衍对这里不熟，瞧着朝曦失魂落魄的样子，干脆带着朝曦跟着一起去。
小超市的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后面嗑瓜子，看到来了三个“外地人”，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惊讶的神情，目光草草扫过三人，却在看到朝曦的时候“腾”地站起来，神色激动地，“小、小安？”
陆衍和顾慕文默契地交换了眼神，然后默契地看向迟钝地抬起头的朝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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