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世界像摇篮里的婴儿，闭上眼睛安然沉睡。摇篮晃晃悠悠，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绵长的呼吸，时间悄然流动。
一阵风来，阁楼的窗帘被吹起，在寒风中扬起，片刻又轻轻落下，只有风记得窗帘曾被怎样撩动。阁楼里无声无息，时间好像停在这里，停在朝曦亮着屏幕的手机上。
“我洗好了！”
朝曦头上顶着块粉红色的毛巾从浴室冲出来，头发上的水珠滴了几滴在地上，被她赤脚踩到，却恍若未觉地继续跑向她的小桌，上面放着她的手机。
“去吹头发，吹干。”
朝曦已经趴在桌子上了，下巴枕在手肘上，眼睛含着光看着语音通话的界面。听到他的命令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吹头发？”
电话那头短促地停了下，“猜的。”
“那你真的好聪明。”朝曦用手指轻轻点点陆衍的头像，是一片黑夜，上面有一颗星星，不大，也不亮，在广阔黑夜里孤立无助。
“不要岔开话题，去吹头发，我这边必须听到声音。”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想耍花样。
“哦。”不满地鼓鼓脸蛋，朝曦用手指轻轻戳戳陆衍的头像，才不情不愿地往浴室走。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吹风机运转的声音，陆衍也只是稍微松了口气，坐在书桌前闭眼缓解旅途的疲倦，等朝曦回到电话前。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小衍。”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女人，身材高挑，纤秾合度，长卷发鹅蛋脸，一袭红裙，很漂亮，让人过目难忘的惊艳。
陆衍关掉免提，抬头看着来人，神色如常，眉宇间有淡淡喜色，“Aunt Lina.”
“到了多久了？也不来跟我打声招呼。”女人没有坐下，只站在陆衍的面前，语气带着责备，脸上却挂着笑意。
“叔父说您在喝下午茶，我就先回房整理一下。”陆衍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书桌里面推，展手把女人迎到沙发前。“叔父都不敢打扰您喝下午茶，我又怎么敢去扰您雅兴。”
“你听他胡诌。”女人嗔骂道。
跟着陆衍在沙发上坐下后，女人将遮住脸颊的长发轻轻别到耳朵后面，露出光洁明艳的侧脸，看着陆衍的眼神满是关切，“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陆衍微蹙眉，眼神闪了下，“还不确定。”
“除夕在这里过吧，虽然不像国内那么热闹，但最起码不会委屈了你。”女人看出陆衍的犹豫，“也陪陪你妈妈，她很想你，也很孤独。”
陆衍神色渐冷，不置可否。
女人看陆衍不想应允，也不再勉强，“行了，你这孩子，不喜欢不想做不愿意也不肯直说，只是不说话。这么多年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Aunt Lina......”陆衍无奈。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就是了，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几个好菜，接风洗尘！”
陆衍看女人出了房门，才起身去拿书桌上的手机，手指点开屏幕看到朝曦的头像，心里按压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对了，我忘了问你了......”房门被拉开一点，女人从门外伸头看着陆衍，看他被自己吓到有些得意，选择性忽略陆衍黑了一半的脸，“小衍，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Aunt Lina......”陆衍叹气。
“Ok，ok！”女人笑，用下巴指指他手里的手机，“别不好意思，我跟你叔叔我们很开明，不会反对的。”
陆衍靠着桌子，确定女人不会再回来后深深叹了口气。
“陆衍？”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朝曦细细小小的声音，像小动物在轻轻地挠，陆衍睁开眼睛，并没有马上说话，黑眸异常明亮。
“我头发吹好了。”
陆衍笑了，“嗯。”
.
“阴天还是晴天？”
“阴天。”
“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
陆衍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听小女孩的问题。
他面前的书桌上整洁且有序地摆满了他的复习资料，被公式和计算过程填满的草稿纸，以及一部正在进行语音通话的手机和长长的显示充电中的数据线。
这是他们一个月来的日常，开着语音，有时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忙各的——吃饭、洗澡、看书、画画、睡觉。
“我以为在国外都会吃西餐。”朝曦趴在书桌上沉沉欲睡，头发吹得半干，眼皮已经半阖上了。
手机的左上角，时间显示——00:11。
“一般是，但我不喜欢。”陆衍已经睁开眼睛，从手机里调出北京时间，“Aunt Lina会尽量照顾我的胃口。”
耐心解释完，陆衍才淡淡地，“该去睡觉了，喻长安，不可以熬夜。”
语气如常，却颇具威慑力。
“好……”朝曦醒了一半，不服气地鼓着脸颊，用手指点点陆衍的头像，半是撒娇半是讨扰地，“再半个小时好不好？反正你等下也要去吃饭了。”
“嗯。”陆衍无可奈何，他发现朝曦不仅最近话多了很多，还似乎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有时候他真是拿她完全没有办法。
被应允的朝曦欢欢喜喜地开始絮絮叨叨，“顾慕文下午过来给我安装无线网，他说要有仪式感，特地买了一套新衣服，就上面有很多口袋那种，绿绿呢。真是腐败的富二代，然后被我嘲笑了半天，走的时候都不开心了。”
陆衍能想象到顾慕文的表情，应该跟他一样的无可奈何，还有委屈巴巴。
陆衍笑了，清风朗月般，他用笔敲了敲草稿纸，“喻长安，对他好一点。”
要知道使唤顾少爷可是非常不容易的，虽然陆衍提出帮朝曦安装WiFi的时候，顾慕文是自告奋勇主动请缨的，但陆衍还是有些意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对他很好的，还给他切水果了。”朝曦事后找补，手机的光打在她脸上，鼻尖的小痣都在表达自己的不服气——我对他够好了。
陆衍扬眉，不置可否。
“那个……”
欲言又止的口吻，陆衍都能想象到她的表情，肯定是鼓鼓脸颊，皱着鼻子，眼珠转个不停，手指在睡衣上抠呀抠。
陆衍忍俊不禁，“嗯？”
“晚饭后朝昀来找我……”
陆衍没说话，耐心听她往下说。
“他跟我道歉，替韩梦芊道歉，他说韩梦芊不懂事，让我别计较。”
“嗯。”陆衍端起冷掉的咖啡，眉头轻轻皱了下。
“你把那晚的事告诉他了？”
“我把录音发给他了。”
朝曦笑出声，“你太聪明了，我光顾着护手机了，都没想到可以录音。”
“没事。”
“看到他低声下气的样子，我简直太开心了，忍住才没笑出来。”
此时此刻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语气里也是毫不掩饰的愉悦，陆衍算是宽心了。
“你不觉得他很偏心吗？”
“他一直这样。”朝曦无所谓的，“又不是跟他姓一个姓就是亲生的，他们一起长大，感情肯定好喽。再说，我也不要他对我好，不稀罕。”
陆衍拧眉，竟不知该怎么回复这句话。
“可是陆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怕他不开心吗？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因为我，值得吗？
她的语气里透露出她的不安，跟刚才无所谓和不在意的态度判若两人。
“我这个人，记仇。”黑眸看向窗外，眼里情绪并无太大波动，声音也分不清他情绪如何，“你就当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吧。”
朝曦笑了，眉头松开，眼里含光，嘴角弯起不小的弧度，“嗯！”
陆衍亦笑了，看了眼时间，“喻长安？”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去睡了我去睡了！晚安晚安！”
一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手机被移到床头柜上，关上台灯的声音。
陆衍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只笔，正不疾不徐地敲着草稿纸，发出有规律的声响。他唇边泛着一抹笑，在电话那头终于趋于平静后，才轻轻地启唇，“晚安。”
.
除夕夜，大雪纷飞。
陆衍刚下飞机不久，人已经在璟院了，此刻他的黑色座驾停在陆家老宅门外，他坐在后座沉默不语。
“衍少爷，现在去哪里？”司机看着后座一语不发的陆衍，憋了半天还是问出口。
雪下得很大，如果要离开最好马上就走，下山的路很容易因为大雪被封。如果不离开璟院，就要把车开进陆家的停车场，这样停在路边始终是不行的，毕竟大年三十，璟院里来往的车辆很多。
陆衍垂着眉眼，手机在手心里翻了几个面。
“回公寓。”
就在刚才，就在陆家老宅的门外，他的亲大哥陆焱跟他说了一段话。
“你回来做什么？过年？过年是亲人之间的团聚，你要找谁跟你团聚？这屋子里有你的亲人，你在这里有家？你的家不是在国外吗？你不是叔父的养子吗？不陪着你的‘父亲’，到这里找什么存在感？不要觉得姓陆我们就是一家人，这里并不欢迎你！请回！”
“好的，衍少爷。”
大雪也挡不住漫天绽放的烟花，陆衍按上车窗按钮，把热闹挡在窗外，阖眼沉默地摆平情绪。
黑色迈巴赫刚驶出璟院，陆衍手里的电话响起，在陆衍恍若未闻的情况下锲而不舍地吵闹着。！
司机担心地从后视镜看向陆衍，却不敢言语。
少顷，陆衍终于接起电话，却只沉默。
“衍哥，曦曦不见了！朝曦不见了！她是不是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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