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来，结冰的湖面半分未动，只有湖边萧萧柳条应景似的动了动。
朝昀看进顾慕文的眼睛里，看到他往日里的玩世不恭尽数收起，多了几分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又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你说。”
“以前你们不让曦曦出门，说她身体不好不想出门什么的，可这几次你看她跟我们一起，也没什么事不是。而且她好像挺喜欢出去玩的，今天她很开心，最起码在我看来她挺开心的。”
朝昀没听出顾慕文话里的意思，皱眉凝视着他，温润眉眼泛起不耐，努力按捺着。
“你刚才不是问我带曦曦去哪里了吗？”顾慕文笑，漫不经心地看向朝昀，“我带她去雅礼小学了。”
顾慕文并没有如愿看到朝昀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一点都没有，他终于感觉到失望，彻底的失望，胸口涌上被欺骗的感觉。
“是吗，挺好的。”朝昀喝茶，表情纹丝不动，眉眼好像还舒展了些。
“既然昀哥也觉得好，那以后隔三差五我带曦曦出去你就不要再说我什么了。”顾慕文把目光移向湖面，冰块下是蛰伏已久的流水和鱼类，很快就要破冰而出了。
顾慕文脸色很淡，眼里并无风景，“昀哥也尽管放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还是心里有数的，毕竟曦曦是衍哥护着的，我也不敢造次。”
朝昀的目光在顾慕文云淡风轻的侧脸上停了很久，少顷低头轻笑，“那便好。”
风已静止，二人却也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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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朝曦不肯去上学，再加上她三不五时就会离家出走，朝家便不再允许她出门，给她请了家教，每日上课六个小时，时间视她的情绪为准。
这几日是国家法定假日，老师自然也不用上门授课，朝曦可以安安静静专专心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无非也就是画画，朝曦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她同龄的小女孩会在假日打扮得光鲜亮丽引人注目地出去和朋友吃饭聊天，或者去商业街逛街购物，或者参加同学组织的聚会去唱K爬山吃麻辣火锅……这些，朝曦都没有。
庄妈妈这些年每日看载着韩梦芊的车子进进出出，朝昀也会经常叫同学到家里来，再看着沉默寡言的朝曦，心里不免会觉得担心。
这孩子就跟没有生气的物件一样，吃饭睡觉做事都是不声不响地，跟她一起话都不多，更别说出门交朋友。
这天出去后回来，整个人就更加沉默了，还有一些魂不守舍。吃过午饭就回了阁楼，待到下午吃晚饭都没出来，庄妈妈只好上楼去敲门。
“曦曦，吃晚饭了。”
“我不想吃。”
朝曦坐在画架前，看着画了一下午都没有画好的半幅画，皱着眉头发呆。
乱，心里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乱，就是走路乱、画画乱、吃饭乱，连发呆都很乱。
新手机和平板安静地摆在桌上，像这房间里任何寻常的物品一样，和房间巧妙地融为一体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朝曦用画笔蘸取了一些颜料，举起来却迟迟不知该从哪里落笔，最后落在画布中间，上面已经有许许多多颜色层叠在一起，红的、蓝的、绿的……
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只有笔刷的方向始终一致。
只是可惜，这幅画算是要不得了。
朝曦搁下画笔，站到阁楼那扇小窗前，迎着窗外的寒气看着远处的夕阳。
天是浓重的蓝色，跟刚才她最后添上的那笔一样，可她想涂抹的是冬天，是白雪皑皑的冬天，是万物沉睡的冬天，是即使有阳光也很冷的冬天。
她想送给陆衍的，冬天。
小时候奶奶曾经告诉过她，别人送你礼物，不贵重的才可以收下，收下要记得感谢，也要记得在合适的时候回赠礼物。
手机和平板很贵，朝曦知道的，虽然主屋里的人几乎人手一部，但这不是她可以不劳而获的理由。她没有钱，也不知道可以为陆衍做什么，她只有画，这是她最喜欢擅长的东西，她想把喜欢最擅长的送给他。
黑暗扑面而来，朝曦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陷入沉思太久，回神过来的时候她才迟钝地听到庄妈妈在外面敲门的声音，而且似乎已经敲了有一会儿了。
朝曦拉上窗帘，沉默地靠着窗户闭了会儿眼睛，才挪动脚步去开门。
最终还是拗不过庄妈妈，朝曦下楼坐在厨房里等一碗面。
“明天、明天我可以上课吗？”
庄妈妈刚把鸡汤浇在面上，听到朝曦的话笑了，汤勺放回锅里，“才休息一天就想上课了？”
“嗯。”朝曦接过面条，自己拿了筷子，就坐在厨房的小桌上吃。
“我等下问问老师。”庄妈妈擦着手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八点，“那我现在去打电话问老师，曦曦必须吃完所有的面条知道吗。”
“嗯。”朝曦点点头，用眼神送庄妈妈出了厨房，放下筷子托腮看着时钟。
厨房里很安静，朝曦能听到时钟走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
朝曦瞳孔里印着时间，脑子里清晰地浮上一个人的身影，黑衣黑发黑眸，注视着你的时候眼里有星辰大海，不爱笑，话不多，总是对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却不会责骂她。有时候也很凶，她也会怕，但她更怕的是，他突然不在她身边了。
面，一口一口机械地夹进嘴里，面碗很快就见了底。庄妈妈了解她，没有给她做太多，倒是便利她速战速决。
朝曦洗了碗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跟正在门厅打电话的庄妈妈说话，“我吃好了，我回房间了。”
庄妈妈笑着摆摆手，电话那头还在继续。
刚进阁楼朝曦就听到一阵陌生的声音，来自于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朝曦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眼神一直在抖，心跳加快，奔一样的跑到小桌前，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有她惦记了一整天的名字。
陆衍，
邀请你语音通话。
朝曦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嚷嚷。
我应该做什么？
这个要怎么做？
语音通话？
行动快过思考，朝曦握着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磕磕绊绊往楼下冲，一直冲到还在打电话的庄妈妈面前。
因为跑得太快了，朝曦的脸颊和鼻尖都是红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很快，说话还带着喘，“庄妈妈，这个要怎么弄？”
庄妈妈看着朝曦举着的凑到自己眼前的手机屏幕，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看着朝曦慈爱地笑了，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到，“轻轻按一下绿色的那里，是接通语音。”
朝曦小心翼翼地按了下手机屏幕上绿色虚拟按键，把耳朵凑近手机，声音不明所以地颤抖着，“陆衍。”
“喻长安，”又是熟悉的无可奈何的语气，“我已经拨了半个小时了。”
“我......”朝曦低头揉自己的衣角，声音小小地自责道，“我不会用这个......”
庄妈妈这边终于挂断电话，轻轻拍拍朝曦的脑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朝曦冲庄妈妈的背影吐吐舌头，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是轻松愉悦的表情，眼里盈盈含水，可惜了那头的人看不到。
陆衍轻笑，无奈又纵容，“我到了。”
“嗯。”朝曦为了不吵到庄妈妈，干脆握着手机进了花园。夜色很深很凉，手机热热的贴着脸颊，非常舒服。
但是朝曦不知道该跟陆衍说些什么。她鲁钝地发现，她今天一天都在等陆衍的消息，不是来自于旁人的，而是陆衍亲口告诉她的。只是此时此刻，这个人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她能听到他低笑敲响听筒的声音，他说话时伴随的低沉叹息和微微笑意，还有他沉默时平缓的呼吸声。她心跳还是很快，却不慌乱。
一切的一切，让朝曦不明所以，却又奇迹地幸福着。
“坐飞机，要很久吗？”问出口朝曦便觉得后悔，这等于是一句废话，顾慕文早就跟她说过关于航程的事，她怎会不知，陆衍又怎会不知道她知道。
“很久。”陆衍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多此一问，“还遇到空中管制，延误了一会儿。”
“什么是空中管制？”
陆衍略一沉吟，通话出现短暂的空白，“就是暂时飞不了。”
朝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到他看不到，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在外面？”
朝曦看看夜晚花园里的地灯，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却因为“心有灵犀”弯了眉眼，“嗯。”
“回去吧，夜里很冷。”
朝曦以为他要挂断语音，咬咬嘴唇不作声，手指抠着衣兜的边边，满脸都是不情愿。
“曦曦？”
朝曦闻言皱了下眉才慢慢回头，果然看到灯火最盛处锦衣华服的韩梦芊，她身边跟着个陌生男人，看年纪跟陆衍也差不多。
朝曦轻笑一声，不欲理睬她，转身就要回小楼去。
“曦曦，你换手机了？”
朝曦不知道为什么韩梦芊穿着裙子也可以走这么快，居然已经拦在她面前，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眼神从她脸上移到她握着的手机上。
朝曦皱眉，仍是一语不发。
“是陆衍买给你的？”韩梦芊歪着头，精致的面孔开始有裂痕，似笑非笑地，“他不会真的看上你了吧？真要把你娶了？”
冬夜的花园很安静，连不远处的湖面都是静止的，韩梦芊的声音被放大数倍，花园里每个角落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朝曦把手机放到衣兜里，确认装好后抬头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他看没看上我我不知道，反正他没看上你，就连顾慕文也没看上你。”
“你......”
朝曦被韩梦芊陡然狰狞的表情逗乐了，用眼神示意站在她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男人，“那个不行换这个，这都第几个了？想嫁入豪门的心这么迫切呢？那嫁给朝昀不就行了，亲上加亲。”
一触即发。
朝曦在韩梦芊反应过来之前冲进小楼，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把韩梦芊的尖叫和失控关在门外。朝曦靠着门，摸到衣兜里的手机还热着，真正愉悦爽朗地笑起来了。
抑制不住。
电话那头，陆衍无可奈何地笑着叹了口气，捏捏鼻梁耐心等待小女孩恶作剧成功后的兴奋退去。
但是，还不错，已经懂得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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