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买气球吗？很便宜的。”
市中心广场人头攒动，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群，约会的情侣、放假结伴出来玩的学生、带着孩子外出用餐的父母、加班刚下班的上班族、卖东西的小商贩……广场四周商店的音乐压过音乐喷泉的声音，其间还有人群的声音，纷繁嘈杂、笙歌鼎沸。
陆衍和朝曦站在广场的南入口处，被一个卖气球的小女孩了拦住了去路。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只比朝曦矮半个头，手里牵着巨大一串气球，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大大小小的，不谙世事地仰头看着并不面善的陆衍，眼里满是祈求。
这串气球太过于巨大，以至于小女孩看起来弱不经风。
陆衍用眼神示意朝曦选一个，或者很多个，他已经拿出钱包准备付钱。
朝曦却不领情，直直看着小女孩一言不发。
小女孩似乎被朝曦的眼神吓到，声音低了几度，却还是执着地看着陆衍，央求道，“哥哥，买一个吧，很便宜的。已经这么晚了，我卖不完回家要被妈妈骂的。”
“喻长安，选一个。”陆衍看着人越来越多，而他们正站在路口，太过于引人注目，便催促道。
“我不要，她是骗子。”
陆衍皱眉，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的小女孩就哭了，拉着她的气球闭着眼睛哇哇大哭，声音尖锐而刺耳。
朝曦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小女孩，不为所动。
路过的人们都被哭泣的小女孩吸引了目光，好事的人渐渐把他们围起来，带着恶意揣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喻长安！”陆衍来了脾气，墨黑眸子染着怒意，“道歉！”
“我不要！”朝曦别过脸去，煞白小脸显示着她的倔强和执拗，眼神抖了几下，在陆衍没看到的角度已经红了眼眶，嘴唇抿得死紧。
陆衍拧眉，脸色如黑夜般幽深难化。他低头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的人民币，递给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女孩，低头看着她尽量耐心地，“姐姐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你的气球我买下了，你看够吗？”
小女孩接过钱，用手背抹了下眼泪，把手里的气球全部递到陆衍面前，眼里含着坚持。
“我妹妹不喜欢，我拿着也没用。”陆衍看着小女孩稚嫩的脸，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勉强温柔地，“你帮我把这些送给别人吧，谁都可以。”
人群散去后朝曦还站在原地，眼眶越发红了，似有无穷无尽的委屈。她听着陆衍跟买气球的小女孩的对话，陆衍的每一个字都刺着她的心口，她余光看到小女孩拽着她的气球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陆衍看着朝曦竭力强忍着委屈的脸，她心里的裂痕此刻布在她面上，方才她给自己画上的气球和字母已经扭曲变形不成形状。
陆衍叹气，怒气已然平静，伸出手迟疑地拍拍她的头。
“走吧。”
朝曦被陆衍拉着手腕在人群里走，她感觉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全是像风一样呼呼的声音。有许多人擦身而过，有人塞给她气球，有人递给她棉花糖，有人递给她糖葫芦......大部分人都在跟她说，新年快乐。
我不快乐。
心口是一阵大过一阵的瑟缩和空鸣，朝曦感觉自己快要痉挛了。人群都失了颜色变为黑白，只有拉着她的这个人还有颜色，可她快要跟不上他陷在人群里了。
最后两个人停在路边一个移动小摊位旁边，陆衍拿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兔子头饰递给朝曦，“试试？”
朝曦一动也不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惯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
陆衍只好自己动手帮她换掉发饰。“你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说出来，让我知道。你必须知道，你不说话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比如，你喜欢我给你戴上的这个头饰吗？还是你更喜欢刚才别人送你的。”陆衍没有妹妹，这是他第一次照顾小女孩，他不知道女孩怎么戴发饰比较好看，动作尽量温柔，却还是显得生疏。
“喻长安，你如果总是什么都不解释，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陆衍轻轻帮她整理头发，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不少，到颈窝了。
她还是不肯说话，陆衍也不欲强求，付了钱拉着她继续往里走，他要带她走到广场中心最大的那个喷泉池边去。
广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往前走几乎都是人墙，陆衍耐着性子往里走，把拉着朝曦的姿势换成用胳膊圈着她，他能感觉到女孩一直往他怀里躲，陆衍并不适应这样拥挤的触碰，只能如是想着好歹她不会被挤到。
朝曦排斥人群，可她此刻在强压内心的动荡，已经无暇顾及身处的环境，她只能贴着陆衍的胸口机械地跟着他在人群里移动。
她依然有那种能力，时间到她这里便自然停下，她自有屏障。拥挤喧闹人群于她，只是匆匆过客。
朝曦听到陆衍的叹气，从他的胸腔传到她的耳边，无可奈何的一声重叹。
“没赶上，算了。”陆衍没再往前走，他的身高优势已经让他将最大的喷泉收进眼底，即使隔着漫漫人潮。他遗憾的是，朝曦看不到。
天空绽开新一轮的烟花，人潮开始沸腾，一阵一阵的尖叫和欢呼不绝于耳，广场的大屏幕开始播放倒计时，十、九、八......
朝曦被陆衍放开，她站在陆衍的身边、人群的中央，距离广场上最大的喷泉池只有五十米左右。
七、六、五......
她听到人们在欢呼、在流泪、在拥抱，还有人在亲吻。
四、三、二......
而她和陆衍怎么都像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一、零！
她听到陆衍跟她说，“新年快乐！”
明明人群吵闹，她却能清晰听到他冷冷清清的声音，像是若无其事漫不经心说出来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
云城的落樱公园原是一片樱花林，建城初始被一有钱人看中，大价钱买下后重金大建，并没有破坏原本的樱花林，在云城的历史里一直作为有钱人的私人财产存在着，普通百姓只能远远看着。后因为种种原因收归国有，市政府便决定沿着樱花林和山脚的璃江建一个城市公园，供市民的休闲需要。
只可惜由于云城的气候条件，每年能赏樱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日，但也足以引得云城市民争相前往、络绎不绝。
零点钟声已经敲过了，人群渐渐散去，沿着璃江往落樱公园的步行道往山上走，霓虹灯盏盏，道路两边的树木葱葱郁郁，下山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的，几乎都是年轻人。车也很多，在行车道上呼啸而过，只留下冒烟的车屁股。
陆衍走在前面，身形颀长，他双手插兜，步子迈得不疾不徐，一身黑衣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朝曦落后陆衍半步，走几步便要抬头看看他，看到他还在才觉得安心。
朝曦有些话在心里憋了一晚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踩着路灯的影子，脚步慢慢放缓，最后停在一根路灯柱下。
“陆衍。”
朝曦看到他停下脚步，在他还没有回头的瞬间，用了力气才说出平常音调的一句话。
“都一样。”
陆衍回头，黑眸透露着不解。江边的烟火璀璨，他逆光站立，高挑身形和出众的轮廓，从旁看来宛若仙人。
“什么头饰都一样。”朝曦扯着自己羽绒服的口袋，喃喃道，“你送的我会喜欢。”
冬日的江边风大，江风裹挟着水流声一阵一阵拍打在朝曦的耳边，她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真安静呢，都能听到她的牙齿在打颤，她努力控制着，生怕说不清楚想说的话。
“我说她是骗子，是因为，我以前就是一个骗子。”
朝曦手里还捏着别人塞给她的东西，气球、棉花糖、糖葫芦，还有肯德基那两个女孩给她的发饰，以及她衣兜里被藏起来的一管口红。这些都是别人对她的善意，她都好好的收着。
“我卖过气球，还卖过玫瑰花。村口的小卖部批发，小卖部的大伯送我们进城，就在刚才那里。气球五块钱一个，玫瑰花十块钱一枝，卖出一个气球我能挣一毛钱，买一朵花我能挣三毛钱。要找身边跟着男人的年轻姐姐，就说‘姐姐这么漂亮你不给她买朵花吗’。如果遇到很凶的人，就说‘不卖完回家就会被妈妈骂’。不然就哭，那些人怕麻烦，一定会给钱的。”
这是陆衍没听过的故事，也是他查不到的故事。
“陆衍，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朝曦的语气很轻，轻得就像是她说给自己听的，可能是不擅长替自己解释，也可能是一直都没有人给她解释的机会。
“那些喷泉、大屏幕、烟花.....”朝曦一字一句地念着，眼神抖得厉害，眼眶已然通红，“我都看过，你要带我去看的那些我都看过。”
又一阵风来，铺天盖地地一阵寒意，朝曦打了个哆嗦，感觉到脸颊干干的，像要裂开一般。她短短人生的前半部分，好像在很久以前断开了，现在又一点一点的开始合上。
“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倒计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要聚在这里，我只知道我要是多卖一些，爸爸就能早点回家。”
她的思路和逻辑异常清晰，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冷静，不像平时的朝曦。而陆衍神色被黑暗隐去，他不出声便没人知道他的情绪，也没有人知道他听到这些话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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