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还早，几人不欢而散后都回到各自房间去了，只有顾慕文盖着毯子在客厅听着新闻打盹儿。
陆衍洗过澡后换上家居服，打开学习资料打算看到晚餐开始。按照朝曦的性格她应该是待在房间画一下午画，谁敲门也不会理，因此陆衍并不担心会有人让她不舒服，自己可以安心学习。
“咚咚咚——”短促而犹豫的三声敲门声，来人似乎有所克制。
陆衍看了眼手机屏幕，垂下眼帘思考了一秒，起身去开门。
“陆、陆衍哥哥。”
陆衍看着站在他房门前神色奇怪的韩梦芊，对方看他时紧张、羞涩，却还带着一种义无反顾，午休时间却换了正式的服装，甚至画着妆。
她的来意陆衍已经猜了个七八分，看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小心翼翼又极为明显地往他房里看，脸上却挂着女儿家的娇羞。
陆衍也不欲让她进门，直接靠着门框，高大身形把房内“风景”遮了个全，黑眸染着不耐反问，“有事？”。
“我刚才去曦曦的房间敲门，她没有理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韩梦芊看起来很失落很不安，陆衍却在她闪烁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同样的情绪，“陆衍哥哥能帮我跟曦曦说说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忘了……”
“我知道了。”陆衍欲关门。
“陆衍哥哥！”韩梦芊委屈又无辜地垂下头，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曦曦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跟我生气，可能是我总是做错事，真的太抱歉了。”
陆衍关门的动作停在空气里，他眉心拧起，脸色摇摇欲坠，耐心将要用尽，“你以为我是谁？”
“啊？”韩梦芊愣住，一个字发出好几个音节。
“对所有男人，都用同一种手段是行不通的。”陆衍一字一顿，说完轻轻抬眉，不怒自威，眼含讥讽，“你太自信了。”
“咔嚓——”
干脆而沉闷的关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清晰响起，韩梦芊站在原地，走廊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只看到精致的面容掉在地上砸个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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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的夜晚格外宁静，整个世界安静地沉睡着等待雪花柔柔地洒向大地，路灯的光线、黑夜里朦胧的树影、停摆的彩色摩天轮、远处模糊不清的山峰……皆沉默着。落雪好像一种来自于内心的虔诚仪式，不用跪拜、不用默读、不用诚心，只需要你沉默着，它便这样来了，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地来了。
朝曦坐在画架前，握着画笔凝神去听窗外落雪的声音，脑子里突然出现爸爸的声音，他用食指扶了扶眼镜，看着窗外的大雪朗声道，“雪花也称银粟，玉龙，玉尘……”
那是何时朝曦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下雪并没有那么冷，反而很快乐。奶奶早早生好了火，家里暖暖的，窗户上是一层朦胧的雾气，可以画一整幅的画，那是她最初的“画板”。吃过饭后一家人围着暖炉看电视，暖炉上有烤好的红薯，用小火烘出来的香甜，那是无论多么精致的甜品也比不了的味道。爸爸总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会被奶奶训得哈哈大笑，然后下次还要说。奶奶就着灯光织一条红色围巾或一件白色毛衣，一针一线都是温情。
而现在，朝曦坐在比她家小院子还大的房间里，面对着一整面能把雪夜看个完全的的落地窗，她却只觉得孤单。空调的温度正好，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朝曦却觉得自己在抑制不住地发抖。小桌上是帮佣送进来的茶点，伯爵红茶搭配拿破仑草莓蛋糕，色泽诱人、香味扑鼻，朝曦很饿却没有胃口，只觉得恶心反胃。
她并不属于这里。不能回家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在漂泊。
陆衍的话又开始在她脑内重复，
“我不可能一直帮你。”
“你要靠你自己，而不是我。”
“你要走出那个阁楼，念书，长大……”
念书？
朝曦放下画笔，她毛衣的袖口粘上砖红色的颜料，已经干透，看来是洗不掉了。房里的空气温暖而干燥，朝曦舔舔嘴唇，抱膝凝神看着画架上自己花了一下午才画出来的半成品，红墙蓝瓦的教学楼、气势恢宏的图书馆、大气威严的校门口落着四个大字“雅礼中学”……
在变成朝曦之前，作为喻长安的她也是有过快乐的学校记忆的，虽然很短，也很久远了。但她还能记起一些碎片，这些碎片拼凑起被丢下的喻长安，也日日夜夜割裂着朝曦的生活，提醒着她你曾那样快乐的生活过，而现在都已不复存在了。
朝曦没有想过念书和回家能有什么关系，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联系，她可能会说，能回家就能念书，而不是念书才能回家。她聪明伶俐却始终还小，看不透这其中的道理，也不懂成人世界的规矩。
她只有本能，本能地渴望着自己能回到曾经的温暖世界，即使那个世界穷困、窘迫。
朝曦沉默地靠着膝头看了很久很久的落雪，落地窗上反射出她抱膝而坐的单薄身形，雪落得很快，柔和了窗外的风景，模糊了她的倒影。她如此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幼年的无家可归的小兔子，惹人心生怜爱。
又过了许久，雪压树枝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小兔子觉得自己饿了，想吃麻辣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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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辣……烫？”
陆衍拧眉，面露困惑。这是一道完全超出他认知范围的菜，衍少开始认真地自我怀疑。
“你没吃过？”朝曦一本正经地惊讶，在晦暗的车厢里仰着头看着陆衍，眼里不知收纳了哪里的光，格外明亮。
陆衍被她语气不爽到，冷脸无言地回复，怎样？！
朝曦亦是无声无息地回应，小脸微扬，颇为傲娇，真土！
秦叔从副驾驶回头，状似没看到两人间古怪的气氛，玩笑道，“我家少爷平日吃得比较单一，以后要辛苦朝曦小姐多多丰富了。”
“嗯嗯，好的。”朝曦郑重其事地点头，脸上写满责任感。
陆衍神色微滞，倒不是因为秦叔的玩笑，而是朝曦开始会跟除他之外的人聊天，虽然缺少小女孩应有的活力，却不乏纯真。
“陆衍，我跟你说，麻辣烫是火锅的亲戚……”
陆衍，“……”
“除了麻辣烫还有冒菜，串串和冷锅串串……”
陆衍，“……”
秦叔忍俊不禁，收回目光后正经坐好，余光瞟到后视镜里陆衍微蹙着眉，却还是耐心地听着朝曦的科普，心中自是欣喜的。他家少爷太不像一个孩子了，倒是需要孩子气的朝曦小姐来中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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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陆衍对吃的食物就颇为讲究，因为门庭如此。但他却并不反感路边摊这样烟火气的食物，只不过由于几乎没有吃过，坐在狭窄却拥挤的路边小店看着食客们大快朵颐时，他表现得有些不太适应。
朝曦选好自己爱吃的食物后抱着两罐可乐蹦哒着在陆衍身边坐下，刚才下车走了几步，她不肯好好待在伞下，头发上还有未化的雪花。
陆衍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替她拂去。
朝曦拉开可乐拉环，插上吸管递给他，摇头晃脑地，心情很好的样子。
陆衍垂眸看着面前的可乐，黑眸里有难辨的情绪一闪而过，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划过天空，眨眼间已经恢复如常了。
麻辣烫店的装修很独特，店外的冰柜前支起一个大锅，说是大锅更像一个大桶，桶里是香味四溢的浓汤，被小火炖了“咕嘟咕嘟”直冒泡泡。食客从冰柜选好食材递给老板，老板记下桌号就现烫，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吆喝热热闹闹的麻辣烫就上了桌。
朝曦转动着漂亮的眼仁环视四周，唇边呛着一抹笑，显得格外雀跃。
陆衍对可乐没有兴趣，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瓶身推到朝曦面前，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朝曦的目光随着可乐移动，最后移到陆衍身上，她托腮凝神看着他，仍旧是自顾自地，旁若无人地。
“陆衍，你吃过路边摊吗？”
陆衍的神色凝了一半，倏尔又恢复如常，他目光落在朝曦眼里，启唇淡淡地，“吃过。”
没有其他的了。何时何地和谁？何事何故因何？他都没说。
朝曦舔舔嘴唇，目光从陆衍身旁越过，落在街对面的路灯下一对父女身上。父亲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身去扶他身后正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的女儿，明明他自己也走得很辛苦。
陆衍没有回头，只静静看着朝曦眼里莫测的情绪，她似在笑着，又莫名悲伤。
大雪，在她的心里旋转降落着。
还好，伴随着老板的吆喝，他们的麻辣烫上桌了。
“给~”朝曦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陆衍，方才泄露的情绪溜个干净，“快吃，可好吃了。”
陆衍迎上她一尘不染的瞳仁，里面像是收纳了整个世界的纯洁，他微牵唇轻轻点点头，“好。”
两人吃好后准备付钱离开，起身的时候正好有人经过，朝曦眼看着那人要撞上陆衍了，伸手很快地拉着陆衍的衣襟靠近自己，让他可以及时躲开。
陆衍反应过来就看到朝曦夹在自己和墙壁之间，自己手撑在墙壁上，掌心处是墙纸凹凸不平的触感。而他臂弯里的朝曦还揪着自己的衣襟，正踮着脚越过自己的肩膀龇牙咧嘴地凶那个差点撞到自己的陌生人。
像小兔子护食。
那人短暂与回头的陆衍对视，竟被少年黑眸里的寒光吓到，快步离开了。
“以后不准这么拉别人的衣服！”陆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冷着脸训朝曦，“很危险！”
朝曦眨巴眨巴眼睛，是没太弄明白哪里危险了，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在陆衍付过钱带着她往外走时，朝曦突然醒悟，他刚才，好凶嗷！
出了店几步外便是大雪纷飞的世界，雪花在路灯下旋转跳跃，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匆匆走过，留下一串一串的脚印，雪花来不及覆盖，很快便化成雪水。
雪更大了，陆衍解了自己的围巾把朝曦的脑袋裹了个严实，还恶作剧地在她头顶打了个很丑的蝴蝶结，上车了也不让朝曦摘下。
朝曦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自然也不恼，趴在车窗上看雪，眼里是欢乐飞舞的雪花。
“去哪里呀？”朝曦不认路，但潜意识觉得陆衍这好像不是要带她回顾慕文别墅的意思。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司机的手机导航上，目的地那一栏里只有四个字，“明德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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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赶上平安夜和圣诞节，但国内没有法定假日，云城当地最高学府明德大学也是照常上课。按照惯例晚上十一点整学校便开始封校，此刻校园内安静祥和，除了路灯下雪落簌簌，花园里积雪压枝头的厚重声响，再无其他。
保安昏昏欲睡之时接到校长亲自打来的放行电话，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看向窗外的道闸，确认路灯下并没有车子等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记下校长重复多次的车牌号，没敢再打盹，直直站在窗前等待着挂着这个车牌号的车子出现。
明德大学的前生，是近代时期云城当地几位颇有名望的文人创办的学堂，建国后改国立大学，迄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在教育界颇有声望和建树，培养了很多人才，无论是政界、商界，甚至是演艺界都有很多明德大学的校友。
陆衍并不是第一次来明德大学，他的叔父陆笙曾是明德大学的客座教授，从他记事起便经常跟着叔父到这里参加大型活动、办讲座、作报告……陆衍没有其他少年拥有的校园经历，却也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校园感受。
朝曦与陆衍截然不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就来过一样。
车从正门驶入，在停车场停下，两人步行往明德大学校园广场所在的的地方去。一高一矮的身影，一大一小的脚印，一慢一快的步伐，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踩着积雪，迎着寒风。
“朝曦，这里是明德大学。”陆衍站在明德大学图书馆前覆盖着厚雪的雕塑下，说话时回头看着朝曦，黑眸深深，在漫天飞雪的黑夜里明亮如宝石。
“是你爸爸曾经工作的地方。”
陆衍话音刚落，他看到朝曦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眸里顿时大风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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