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空调开得很足,还好雪刚下不久路尚未结冰,且通往下山的路一直都有人在清理,车行驶得很顺利。
“衍少,我觉得顾慕文不错哎,那个朝昀不行,感觉心思太深了。”
陆衍低头看着靠在他怀里昏睡的朝曦,她脸色和嘴唇皆煞白,眉头不时皱起,睡着了却还是看起来很痛苦。刚才的场景还在陆衍脑内重复,他眉目间都是冷意,车窗外的大雪好似连他一起冰冻了。
“是不错。”他淡淡地,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感觉朝家水很深,这朝昀听说不是文雅公子那挂的嘛,怎么做起事来这么……”乐胜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都一样。”陆衍面色冷峻,“璟院里的人,能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乐胜沉默了。
“秦叔,给朝家打电话,说朝曦出了问题,让他们去顾慕文家医院等着。”路灯的光线有规律地投射在陆衍脸上,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里还有不化的冰雪。
乐胜看着一直抱着朝曦的陆衍,他的表情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执拗、坚定,还有不顾一切,倒是少见地抛去沉稳露出他本来的少年模样。
顾慕文坐在车后座,脑子里一直在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他想到陆衍捉摸不透的行为,朝昀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韩梦芊对朝曦的话里有话……还有朝曦的病……
顾慕文拿出手机,从微信列表找出一个人,打开对话框。
顾慕文,“给我查一下朝家二小姐,朝曦。”
过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
“所有的信息都要!给我做得隐蔽点!”
顾慕文收起手机,看看坐在副驾驶的韩梦芊,以及坐他旁边的朝昀,很不爽地看向窗外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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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这几年产业遍地开花,医院便是其中一个,顾董事长好大喜功,但经商眼光着实不错,属于干啥啥都行,投资也是一瞧一个准。
顾氏私立医院,是顾氏集团近几年新投资的项目,也是顾氏集团回馈社会的公益项目之一。这几年以云城为中心,开始沿周边各省市地区建院,辐射面积极大。医院环境优良、技术领先、医护人员态度良好,入院有专人陪护一直到出院为止。虽然是私立医院,但有针对贫困病人的白血病、心脏病等重大疾病特设的救助金,可让病人不花钱就能治病,因此在业界名声还是极为不错的。
乐胜数了️下站在检查室门口的人,回头压低了声音向秦叔询问道,“秦叔,您电话是确定打到朝家的?”
“是的,乐医生。”秦叔颔首道。
“是不是亲生的啊,就这态度......”乐胜念叨着看向坐在检查室门口的陆衍,“难怪衍少要护着,还真可怜。”
秦叔轻轻一笑,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陆衍坐在朝昀母亲韩采诗的对面,看她满脸焦急的模样,眼眸微垂,让人瞧不透情绪,语调里满是自责,“伯母,对不起,搞成这样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照顾好朝曦。”
韩采诗莫名慌乱,反应了一下才看向陆衍,“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是我们家曦曦身体不好,不关你的事。”
朝昀原本看着检查室门口,听到陆衍和母亲的对话把头扭向空荡荡的走廊尽头,一语不发。
韩梦芊跟顾慕文站在靠近楼梯的地方,一人占据了一面墙,顾慕文靠着墙壁把玩手机,盯着检查室的门口,也是一语不发。
韩梦芊打量着顾慕文的脸色,再看看检查室门口的众人,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向前两步,可怜兮兮地拉住顾慕文的衣袖,“慕文哥,先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太困了。”
顾慕文扭头看着这张美丽动人的脸庞,心里却感到十分复杂。
“累了?”顾慕文淡淡地,带着几分疏离,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
“嗯嗯。”韩梦芊咬着下唇,语气软软地,“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你不等等朝曦的检查结果?”顾慕文淡笑,似话里有话。
“我太累了嘛,我在这里也没用,又不是我在她就会没事。”大眼睛里满是楚楚可怜。
女孩的撒娇可以是保护自己的武器,也可以是刺伤别人的利刃,还可能是伪装。
顾慕文笑,似恢复正常,“也是,你先下楼,我跟哥打个招呼。”
韩梦芊故作可爱地点头,转身往电梯走去,走几步不忘回头冲顾慕文软软地一笑。
顾慕文回以一笑表示我收到了,却在韩梦芊走进电梯后挂上冷漠,只是顷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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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检查单上写着,“支气管哮喘,以及精神疾病,需咨询心理科。”
这次没有人能瞒得了陆衍了,就算他在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但内人们好像并不意外,他们更加介意的似乎是陆衍一行的在场。
“伯母,我是个外人,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但我觉得朝曦这样的情况很特殊,还是早日治疗比较好。”
院长办公室的待客区坐满了人,院长大半夜被叫起来也毫无怨言,满脸笑容地陪坐,在听到陆衍的话时瞬间变为满面愁色。
韩采诗捏着检查结果,似有疲惫,也有无奈。
不知内情的院长帮腔道,“朝曦小姐这个情况的确早日治疗比较好,毕竟年纪还小,再大一点恐怕就更难了。”
朝昀握紧拳头,想要说话被韩采诗隐蔽地制止了,只好带着怒气不发一言坐着。
陆衍将一切看在眼里,在没人看到的角度轻轻一笑,眼里却还有冰川未化,“伯母,我的朋友乐胜在医学上很有建树,虽然人年轻,但能力很强,他的老师就是陈应宏医生。如果之前的医生对朝曦的治疗没有起色,我觉得你们可以考虑让他试试。”
似乎看出了韩采诗的“犹豫”,陆衍压低了声音,“我会做好保密的,毕竟朝曦还小,又是一个女孩子。”
陆衍听到朝昀带着冷意的声音,“这是我们家的事!”
“昀儿!”韩采诗打断了朝昀的话,挤出一个微笑来,“小衍有心了,既然这样那就拜托你的朋友帮忙了。”
陆衍笑,偏生带着冷然,“客气了伯母,具体的治疗方案和时间地点我会亲自跟您说明的。”
韩采诗点头,不欲多言,起身看着院长,“院长,我们家朝曦今晚可以出院吗?”
院长忙跟着站起来,满脸堆笑,“我刚问过医生了,可以的,但可以等到朝曦小姐醒了再走,毕竟……”
“不必了!”韩采诗强硬地打断了院长的话,下一秒便露出请谅解的神色,“让我们家昀儿抱回去就好了,麻烦你们了。”
说完就带着朝昀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看看空掉的门口又看看陆衍,脸色尴尬而紧张。
陆衍还坐在沙发上,方才的客套神色尽数敛起,周身都是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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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踏出医院的时候发现雪已经停了,行车道上全是雪化后留下的脏雪水,只有草坪和树枝的枝桠上还有积雪,室外是迟来的寒冷,陆衍的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哥。”顾慕文从陆衍的车上走下来,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陆衍看着他颇为意外,黑眸少见得闪过一丝惊讶,“你不是送韩梦芊回去?”
“让司机送了。”顾慕文看起来不太自然,想要顺手帮陆衍拉车门的时候差点滑倒。
陆衍皱眉,扶了他一把,待他稳住后自己拉开车门,“小心一点。”
大雪过后的市内交通并不太好,虽是深夜私家车也没见少,拥堵在一起,司机也无可奈何。在不断地走走停停中,陆衍终究是累了,索性闭上眼睛小憩。
“哥你是不是觉得朝曦很可怜?”顾慕文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是滋味的意味。
陆衍没有睁开眼,只淡淡地,“都查到什么了?”
顾慕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抱怨一般地,“哥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害我被蒙在鼓里!”
陆衍轻轻笑了,睁开眼睛黑眸异常明亮,“这几年不在的人,是我。”
“可我!”顾慕文又把嘴巴的话憋回去,气恼地看向窗外。
陆衍打量着他的神情,黑眸染上笑意,揶揄道,“为色所迷?”
顾慕文回过头来眼神慌乱,顾而言他,“哥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陆衍轻笑,神色是无关紧要的冷漠,自然也是不想跟他多谈这个。
“衍哥,朝曦这事儿昀哥做得不好,但他也是有苦衷的,他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别跟他那什么……我们仨好不容易凑在一起……”顾慕文支支吾吾,几句话东拉西扯说得稀碎,“而且他对朝曦还是……挺好的……挺疼爱的……”
陆衍轻掀眼皮,给了他一个冷眼。
顾慕文闭嘴了。
“慕文,做哥哥不是这样子的。”陆衍合上眼皮,带着一丝放松后的慵懒,“喜欢一个人也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好好保护她。”
顾慕文愣住,在只有路灯偶尔照进来的车厢里,他看着陆衍脸上的光忽明忽暗,冷峻侧脸还是恒古不变的那副清冷模样,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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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刚进公寓的门,就看到等在电梯口的乐胜,陆少今天心情不错,不免要调侃乐医生两句,“今天不用回家陪老婆?”
“我老婆出差了。”乐胜苦着脸跟上,跟陆衍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听说陆少给我介绍了个新活儿?我这是即将跟璟院朝家搭上关系了?”
陆衍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
“陆少!衍少!陆衍大少爷!陆衍大爷!我不行啊!”乐胜叫苦不迭,就差抱着陆衍哀嚎了,“我心理学不行啊!你还说我是陈应宏的学生,你怎么能胡说呢?!我上哪儿认识的陈老师啊?!!那小姑娘那种情况肯定不是一两天了,你交给我是想我送她一程吗?!!!”
陆衍瞪他一眼,看他老实地闭嘴后挂着扑克脸,“用不着你,你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您的意思是?”乐胜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跟了。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电梯到了,陆衍踏出电梯,看乐医生还站在原地暗自窃喜,伸了半个身子进电梯,按下了负一楼和关门按钮,迅速地收回身子。
“乐医生早点休息。”话音刚落,陆衍就看到电梯门合上,带着乐胜哀嚎的声音,电梯直直往负一楼去了。
陆衍冷笑着往自己的公寓走,解锁的时候还觉得心里不甚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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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室宁静。
庄妈妈守在她的床边,看她醒了很欣慰,摸摸她的额头,眉眼间都是慈祥,“总算醒了,饿了吧?”
朝曦摇摇头,感觉不到饿,只觉得疲惫,头很疼,嗓子发干,像被人按在水里又拎起来狠狠地把水挤出来,四肢僵硬肌肉酸痛。她哑着嗓子,“水……”
庄妈妈忙从身后的桌上把准备好的水递过来,看她仰脖喝下去半杯,心疼地,“慢点喝。”
喝下一杯水的朝曦感觉好多了,头疼也缓解了不少,但还是很疲惫,睡了一觉也不能缓解的疲惫。
“想吃什么吗?”庄妈妈凑近轻声问她。
朝曦摇头,扯了被子盖住脸,似不想说话。
庄妈妈叹气,替她整理了被子,转身出了房门。
整栋小楼都安静下来后,朝曦才支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拥着被子缩成一团慢慢回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掌心还有紧攥拳头后指甲陷进肉里的痛感,朝曦摊开手心,摸着生命线旁边深嵌的月牙印,心里一阵一阵迟来的钝痛。
“我不可能一直帮你。”
“你要靠你自己,而不是我。”
“你要走出那个阁楼,念书,长大……”
朝曦把头埋进被子里,狠狠蹬了几下腿。
他就是说得容易!说得容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叮铃铃铃铃叮~”
可能是深夜的阁楼太过于安静,老人机的来电铃声比平时响亮很多。
“叮铃铃玲玲叮~”
朝曦从枕头下摸出老人机,盯着碎裂的屏幕直皱眉。
“叮铃铃玲玲叮~”
执着打败了怀疑,朝曦按下接听键,但她并没有马上说话,凝神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是淡淡的,不疾不徐的似一声叹息的声音,“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