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陆衍一行的目的地是顾家位于云城西城郊的山庄，名叫别院。别院之前的主人并不是顾家，因是顾董事长偶然看到山庄的园子，颇为喜欢，便花了大价钱买下。买下又是大修一场，耗时耗力耗钱。最近才刚投入使用，顾大少爷顾慕文便带着陆衍一行来体验，美名曰过感恩节，还做了清场，偌大的山庄，居然没有几个客人。
“曦曦不肯出来一起吃饭吗？”韩梦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吃个午餐她要换一个裙子，还改了妆容。此刻她甜甜笑着，精致却不真实，“在家也是不跟我们一起吃的，是吧，哥哥。”
顾慕文正靠着沙发用遥控器搜电影，闻言表情有些不太好，“梦芊你......”
朝昀神色凝重地从沙发上起身，“我去看看她。”
陆衍低着头看一本原文书，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只是在朝昀出门的瞬间端起自己面前茶杯喝了一口。
茶，不错。
朝昀自然是无功而返，在等候上菜的时候整个人情绪都是低落的。
顾慕文感觉好好的聚会都要被这个朝曦搞没了，小爷很生气，小爷想发火，小爷不痛快。但又不敢抱怨，毕竟人有两位爷罩着。
“那什么，朝、朝曦她喜欢吃什么，我待会儿叫人给她送。”顾慕文没辙，叼着筷子懒洋洋地。
“......”朝昀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我们哪知道呀，又不在一起吃饭的。”韩梦芊笑，总让人觉得她话里有话。
“别送了。”陆衍手执茶杯，“让她饿着吧。”
即使被三双各怀心思的眼睛盯着，陆衍也旁若无人地继续饮茶，黑眸中一丝情绪也无。
“可，曦曦她......”朝昀并不赞同，眼神乱了，话也乱了，“还是叫一点吃的吧，我看一下菜单好了。”
服务员刚递上菜单，陆衍就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要总这么惯着，难道想养她一辈子？”
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虽然当事人并不在意，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
“昀哥也是有这个实力的嘛。”顾慕文尴尬地说道，发现没人理他，只好从朝昀手里拿过菜单，“我来点吧，小姑娘应该吃得比较清淡。”
“别点了。”朝昀抿着嘴，情绪不佳地，“陆衍说得对，我养不了她一辈子。”
一顿饭吃得几个人各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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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记得在来的路上陆衍跟她说过，这里的园子很漂亮，她可以好好画几幅。
但此时此刻她在房间里支起画架，拉开窗帘看到的却是颓掉的半个园子，萧瑟、冷清，满园子都是荒芜。
朝曦目不转睛地站在落地窗前盯着外面的“风景”，倒是不怎么想画这个风景了。
她心里有别的风景。
朝曦画画时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接连不断的敲门声被她自动忽略，就像朝家花园里帮佣偷偷议论主家八卦的声音、电动割草机发出的扰人噪音、总有帮佣穿高跟鞋踩小楼破旧楼板的声响、小楼抽油烟机运转时发出的巨大震动声……
如果什么声音都要有回音，那她内心的声音怎么无人在意。
只半天的功夫，朝曦的房间里已经摆了好几幅她新画的画作，无关风景，只是她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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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最近怎么总跟昀哥较劲儿啊！你瞅瞅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多伤人多过分啊！”顾慕文也不回自己房间，趴在陆衍房间的沙发上，底气不足地冲陆衍抱怨。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陆衍正在解一个力学题，皱着眉头也不抬地。
“我们仨就哥像个高三的学生。”顾慕文突然对陆衍的认真心生佩服。
从顾慕文的角度看过去，陆衍穿着灰色针织单衣，黑色休闲长裤，手里拿着平日里几乎不离身的平板和pencil倚坐在房间的飘窗上，侧脸轮廓分明，脸上的表情淡漠而认真。他身后的窗外暮色已沉，崎岖山路上亮起一盏盏路灯，光带沿盘山公路铺向远方。夜深而冷，屋内暖气很足，灯光明亮而温暖。所有的一切恰到好处，唯一不和谐的音符好像就是他。
但顾慕文脸皮厚啊，“哥你不要伤害昀哥了，他也很难的。不是他不想跟那个朝曦亲近，是朝曦这个小姑娘真的很怪的。”
“比如？”陆衍皱眉，手里的pencil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是朝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家里没人照顾她，被亲戚送过来的。朝家好心收留她，还给落了户，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读书，吃的用的住的都跟梦芊一样。结果她才上了几个月的课就不肯去了，又哭又闹的，这就算了。朝家给她请了家庭教师，就跟家里学。老爷子过寿哎，她当众泼梦芊酒，哭喊着朝家害她，还要自杀，闹得全城皆知。我当时在现场，那种感觉，就是一疯子哎......”顾慕文叨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陆衍的表情已变。
“出去。”陆衍的声音像被冻住一般，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顾慕文愣住，“哥，你说啥？”
“出去，带上门，我累了。”陆衍锁上平板，抬头看着顾慕文，黑眸染着来路不明的血气，眼神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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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握不住画笔的时候才停下来，胃里的翻涌已经铺天盖地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不得不打开自己的防御走出自己的世界。
她饿了，很饿很饿。
朝曦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她的老人机没有带在身上，但房间里有电话。
电话通了，朝曦却没有马上说话。
那边也是持续地沉默着。
朝曦闪动着大眼睛，不肯说话。
低笑声传来，然后是清清嗓子后尚存的暗哑，“饿了？”
朝曦沉默，脸颊鼓起来，眼睛滴溜溜地转动，鼻尖幼态的小痣也可爱着。
然后她听到他又笑了，声音敲打她的耳膜，“火锅吃吗？”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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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慕文从陆衍屋子里出来有些生气，骂骂咧咧往回走。还没走到自己屋子又觉得气不过，要回去找陆衍掰扯，骂骂咧咧倒回去。没想到遇到陆衍了，在陆衍的房间门口。
“哥，你去哪？”小碎步赶紧跟上。
得，掰扯的事忘了个干净。
“吃火锅。”陆衍看到他颇为意外，依然面色不改。
“我也要去。”顾少迈着小碎步继续跟上。
“我去朝曦房间里吃。”
顾慕文惊了，呆了，疯了。“你不是不让她吃吗？”
陆衍脸上写着，你脑子被门夹失忆了吗？
“我只说她不想吃就不吃，想吃了你还能让她饿着？”
顾慕文傻在原地，眼看着陆衍走远，又觉得不对劲追上去。
“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陆衍脚步一滞停在原地，似思考了一下，回头看着顾慕文，黑眸似一潭深水，“我现在就想吃个火锅。”
仅此而已。
顾慕文看着陆衍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的话冲动而出，“哥，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没有。”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在空旷的走廊里竟然还有回响。
顾慕文站在原地，心里的怀疑渐次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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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送来了火锅，陆衍来之前特地问过庄妈妈她的口味，便做主帮她安排了。
朝曦坐在陆衍对面，咬着筷子看着火锅汤滚开的时候弯弯眼睛笑了，惹得陆衍一愣。
陆衍印象里，这是朝曦第一次微笑，只为了一个火锅。
陆衍看着对面小孩子一样笑着的朝曦，捏着茶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面前这个小姑娘。
朝曦眉目清秀，不属于惊艳挂，而是耐看型。而且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甚至是越看越惊艳。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白的得森然，却给她平添了一股我见犹怜的感觉。脸只有巴掌大小，因为太瘦的关系，小巧玲珑的下巴尖尖的，能看出骨相很好。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不谙世事的缘故，朝曦的双眸干净、清澈，如盈盈秋水，笑的时候你恍若能听见银铃清脆，哭的时候让你心中顿生不忍。而镶嵌在她玲珑鼻尖的那颗娇俏小痣，像是点睛之笔，又像是无心之举，让人觉得可爱又别致。
陆衍看她笑得高兴，眉眼也松弛不少，只觉得自己这是在带孩子一样，全然忘了自己并没有大她多少。
朝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火锅上，在陆衍捏着茶杯沉默的短暂时间里，她已经“蹭蹭蹭”往锅里下了两盘肉和三盘小菜，动作自然而娴熟。
“好开心。”朝曦没察觉自己仰着脸笑着看向陆衍，防备完全卸下，她开始主动跟陆衍说话，即使她并不擅长。
陆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轻轻放下茶杯，语调轻松，“喜欢火锅？”
“喜欢。”朝曦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红色汤底，眼馋馋，“奶奶和爸爸也喜欢。”
朝曦说完，陆衍却沉默了。
好在朝曦并没有专注于要跟他说些什么，所以他沉默也是很自然的。
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在陆衍看来，跟朝曦相处其实并不复杂，可以说挺简单的。他们都不是擅长言辞的人，他不爱说话，而她是不愿说话。她好像把自己关起来了，他亦是愿意旁若无人。
简单到毫无交流的相处，却像是认识多年的人。
火锅吃到尾声，陆衍吃得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冷冷清清地喝茶，间隙替朝曦下菜、涮肉，偶尔替她打开一瓶豆奶，倒是把朝曦照顾得很好。
朝曦习惯于做事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专注于吃。她也没有太多的伪装，不考虑吃相，不考虑会不会吃太多了，不考虑坐在她对面的人会怎么打量她看待她……
火锅的热辣气氛像是朝曦最回避的红色涂料，让她白纸一样的生活渲染上特别的色彩。是热烈的红色，是温暖的黄.色，还有深不可测的黑色……
吃完最后一口，朝曦满足放下筷子，抱着热热的豆奶手指窗外园子的尽头，眼含好奇地看着陆衍，“那边是什么声音？”
陆衍顺着朝曦说的方向细细去听，声音来处颇为遥远又很杂乱，他只能凭印象猜测。
“露天温泉泡汤池。”
朝曦在脑海里寻了一圈都没能理解这个名词，歪歪脑袋目光清澈地盯着他，“那是什么？”
始终还只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
陆衍略一思忖，用手机搜索出顾家山庄温泉泡汤池的图片，把手机从桌上推给朝曦。
朝曦低头看了，瞪大眼睛抬头看他，语气里莫名有些嫌弃，“水塘。”
陆衍，“……”
估计顾慕文听到这话能被气死。
顾家山庄的温泉泡汤池是用巨大石块作为装饰的，石块沿池壁堆砌，只留下汤池入口，四周树木掩映，花草繁茂，池水清澈见底，听朝曦这么一说，看起来的确像个水塘。
“想去试试吗？”陆衍呷了口茶，淡淡地提议道。
朝曦摇头，明明有些心动，“人太多，脏。”
“只有你和我，去吗？”陆衍抬眸看着她，眼里带着笃定。
朝曦看着陆衍的眼睛，清眸动人，似乎在探寻他眼底深处的坚持有几分真挚，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少顷，她终于点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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