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有朦胧的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阁楼，在阁楼栗木色地板上投下一整块的光斑。原来是天空云层散去，月亮挂上天幕，月光皎白明亮，冷冷清清地洒向大地。
朝曦翻了个身，困意不及饿意，还有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和渐次变大的心跳声，她缓缓转醒，目光落在那一片明亮光斑上。
阁楼的空调已经坏了很久了，庄妈妈早就叫人来处理，却不断被搁置。深秋的夜间极冷，此刻夏热冬冷的阁楼里温度几乎和室外毫无二致。
不知此时是几刻？
朝曦没有智能手机，她唯一的通讯工具是一部屏幕已经碎裂的翻盖手机，俗称老人机。可以接打电话，除此之外什么都干不了，连看时间都不行。
缓缓从床上坐起，朝曦捂着心口闭了闭眼睛，长睫毛颤颤。
支撑着发软的身体朝曦再次来到窗前，拉开窗纱往停车场的地方看去，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客位。而朝家主屋里灯火通明，有帮佣进进出出，应该是来了客人。
朝曦的眼里染上月光，她定定看着那辆黑车，只片刻她已经做好决定。
换上一身黑衣黑裤，朝曦跪在地上从床下摸出一个黑色的鞋盒，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各种面值的人民币，五角、一块、十块……朝曦没有时间整理它们，一股脑卷起来收进卫衣的口袋里，穿上羽绒服外套，开门下楼。
庄妈妈应该已经睡下了，小楼里安安静静的。朝曦没有开灯，因为没有力气她走得很轻很慢，花了五分钟才走进厨房。
厨房很小却很干净，朝曦扶着墙壁，指尖是瓷砖光滑冰凉的触感。她一路摸到冰箱前，打开冰箱略过酸奶蛋糕一系列美味而精致的食物，只拿走了几个馒头，熟练地用保鲜袋装好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朝曦要“离家出走”。
为了避免被帮佣们看到，朝曦特地绕道主屋的后面，那里有一条小道，刚好通往帮佣房和停车场，监控很少，没有地灯，也很少有人走动。
走过朝家主屋的时候朝曦听到里面笑声阵阵，似乎是酒到酣处。她没有力气了，扶着墙壁正在短暂地休息，抬头看到中式仿古窗里灯火葳蕤，她认出这是朝家的餐厅的窗户，想来里面此刻正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朝曦静默般在墙边站立片刻，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木然，她没有再看那扇窗户一眼，毫不犹豫地沿着小路慢慢往停车场走去。
“陆衍？”
陆衍回神，看向朝昀，用眼神询问，怎么？
“你发什么呆，我们还在聊慕文小时候掉湖里那事儿呢，当时不是你把他捞起来的？”
“是。”陆衍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呷着笑看向朝家主座上的几位长辈，颇为自然地轻笑一声，漫不经心般，“不说我都快忘了。”
朝昀捏着酒杯笑得开怀，“怎么能忘，改天必须敲他一顿大的。”
陆衍含笑，不置可否。目光却再次移向窗外，已空无一人。陆衍拧眉又松开，收回目光无事发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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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沿着花墙熟练地躲开了停车场的几个监控进了停车场，身体的不适被咬牙的紧张掩盖。偌大的停车场分为两半，主位和客位，主位停满了朝家的车，客位却只停一辆黑色的汽车，就是刚才朝曦从窗口看到的那辆。
车没有锁，因为朝家肯定是要让帮佣过来送礼的，故意没锁。司机肯定去副楼用餐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朝曦直接上了汽车后座，在后座与前排的地板上躺下，她用羽绒服的帽子盖着脸，从外面看几乎隐在黑色座椅之间。
虽然朝曦一直不断提醒自己不能睡过去，但身体涌上来的不适没办法支撑她的意识，她很快就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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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多年没有回云城，既然回来了，也回了璟院，自然是要来朝家拜访的。小时候便常在朝家叨扰，如今登门道谢，继而见见好友朝昀也是合情合理的。
朝老爷子一直喜欢陆衍，见他回来颇为高兴，饭桌上便多劝了几杯。即便如此，陆衍却非常肯定自己并没有喝醉，那自己车后座地板上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穿着黑色牛仔裤和黑色连帽卫衣，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即使车里灯光很暗也能看出她皮肤非常白，白得有些不正常的病态，顶着乱七八糟的齐耳短发，鼻尖有一颗小痣，此刻呼吸绵长地睡在自己的车后座的地板上。
陆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司机刚替陆衍拉开车门，几乎跟陆衍同时看到车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时候溜上车的，想到陆衍脾气并不好不知会不会责骂自己，心里直发毛。
陆衍捏捏眉心，自己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开车吧。”
司机惊了，控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假装冷静地关上后车门，“是，衍少爷。”
陆衍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兀自睡得很熟的人，闭上眼睛用手指按压自己的眉心，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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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躺在一张巨大的灰色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羽绒被，右手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头，有药水通过长长的软管进入她的身体。
虽然不知道输的是什么，但朝曦能感觉到身体原本的不适已经减轻了很多，用胳膊支撑自己坐起来时也没那么费力了。
只不过，这里是哪里？自己不是上了一辆陌生的车，然后被什么人带到了这里？
除了沙发旁的一盏黑色落地灯亮着，其余的地方都是静默的幽暗。朝曦转动脑袋观察四周，落地灯发出的灯光很暗，她只能依稀分辨这是某一个装饰豪华的客厅。她面对着的足足有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外是满城的璀璨灯火，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灿若星河。朝曦痴痴看了片刻，被空调运转的声音拉回现实，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不知是何时落了泪。
可能是梦里，朝曦记得她又梦到爸爸和奶奶了，还有她家的小院子。
是的，爸爸奶奶和小院子，她得回去，这里的璀璨星河不属于她。
朝曦用袖口擦掉眼泪，脸颊蹭出了一片红，她却全不在意只掀被俯身找鞋，她的鞋子被整整齐齐放在沙发旁边，她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位置。而她的羽绒服也整齐地叠放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朝曦伸手摸了摸，她的馒头还在。
手上还插着的输液针头影响自己穿外套，朝曦毫不犹豫地扯掉，手背瞬间喷.射出一小股血，落在地毯上、茶几上。朝曦注意到茶几上有纸巾盒，扯了几张按住针口，很快纸巾就染成红色。
朝曦并不在意，飞快地穿好了外套和鞋，然后扯了几张纸巾去擦地毯和茶几上的血迹，只不过是无用功，根本擦不掉。
那便算了，离开这里更重要，回家更重要。
朝曦把用过的纸巾揉成团塞进衣兜里，输过液后脚步轻快了很多，她很快就找到玄关，黑色房门静静地立在那里。门把手在黑夜里竟然泛着金属特有的冷清光芒，提醒着她，离开这里你就自由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曦握住门把手，然后往下扭动。
打不开，黑色大门纹丝不动，依旧是静默地立在那里，像座巍然屹立的大山，看这世间斗转星移、风云变幻，它亦不为所动。
朝曦愣了愣，不放弃地再次尝试。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改变，朝曦甚至能感觉到这扇门正在嗤笑她的无用。
夜很深很暗，中央空调运转发出的轻微声响在整个空间里清晰可闻。
朝曦放弃不打扰任何人的打算，开始大力扭动门把手，她能听到门把手被外力强加扭动发出的“咔嚓”声，以及她心跳加快的声音。她强压着胸口的烦闷，双手并用恼怒一样的扭动门把。右手的针口并没有止住血，此刻鲜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手背滴滴落下，落在玄关的地毯上像暗夜里开出的妖艳花朵。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沉稳，从容，不疾不徐。
朝曦握着门把手，心跳卡在嗓子眼，她听到自己呼吸声渐沉，脚步已经停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比这夜色更深更沉的声音响起，像是黑夜里拉响的大提琴，浑厚低沉。
这是一个让朝曦感觉到陌生的声音，她僵持着不肯回头，对方似乎也在耐心地等着她。
直到墙上整点时钟报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僵持，朝曦握着门把手回头，似乎这个冰冷的金属零件是她的支撑和安全感。她看着逆光站着的那个身影，是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身高很高，不像她生平见过的任何人，虽是极为普通的站在她面前，却给她有更甚于无尽黑夜的压迫感。
头顶的灯突然亮了，朝曦被吓到，尖叫声鲠在喉头。她眼睛染着湿看着来人，是方才梦里落的泪，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煞白，几缕头发沾在脸颊，鼻尖的小痣因为喘气上下起伏着。
朝曦看着她面前的人，此刻她已经清楚地看清他的模样。看起来跟朝昀差不多的年纪，但有别于朝昀温润的长相，这个人的面部线条干净硬朗，轮廓分明，五官似精雕细琢让人难以忘记，且有一股超越他年纪的隐忍和冷毅。他留着短发，饱满额头干干净净露在外面，五官深刻鼻梁高挺，剑眉下墨黑眸子如深潭水，眼尾狭长，微微上扬。
朝曦盯着他看了片刻，眼里的惊吓变为讶然，然后莫名平静下来，她松开握着门把的手，指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我见过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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