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愣了愣,松开了手,他抵着沈朝的额头,轻轻地笑了。
江辞的眼瞳是很正的黑,如同曜石,笑着的时候眼角扬起,像风掠过潭面,漾出波纹,闪着细光。
“看见你,就不难过了。”
即使我满腔怒火,恨不得把凶手立即枪决,即使我沉痛无措,警徽上沾上了不该沾的鲜血。
我也悔恨,我也堕落,我也是满身业障,可是,不知为何,遇见你,我就不难过了,看见你,我便知足了。
是的,江辞身上也缠着业障,甚至还有几分殷红。
沈朝见江辞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而江辞是在沈朝给他净眼后才知道业障这东西,才知道自己身上缠着这东西。
江辞不说,沈朝便不问。
沈朝不说,江辞也不会多言。
哪怕是今日沈朝和常微出现在江山四季,哪怕江辞觉得这起案件跟常微有关,他也不会开口询问。
沈朝回过神后,又是那般淡漠了,但江辞知道,剥开外面这一层皮囊,里面柔软得不可思议。
沈朝把玉放进兜儿里,示意江辞坐下。
“常微的事儿和江山四季的案件有关。”沈朝说,“你看见了吧,那面墙上怨气很重。”
“看见了。”江辞点了下头,拿出了一支烟,把玩着,“是死者的。”
沈朝说:“不仅仅是死者的,还有凶手的。”
他看了蹲在地上的常微一眼,声音不似以往,冷冷的,甚至有几分鄙夷,“还不说吗?是不是还要等她杀更多的人来陪你。”
闻言,常微终于讷讷地抬头,“她说了不会了。”
“是吗?”沈朝笑了下,似乎有些遗憾的意味夹杂着,“可是伤害你们的人还有那么多是活着的。”
他蹲在常微面前,眼神冷凌,一字一句,像是从地下扯上来的,阴沉,仇怨,他说:“不杀完,甘心吗?”
不杀完,你甘心吗?
不杀完,她甘心吗?
好一个怨不得旁人!
常微也不知道许一芒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存在的。
然而,当她知道许一芒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的时候,已经晚了。
“微微,我知道你在,”许一芒坐在尸体旁边,温热的血液顺着手指滴向地面,她视若无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地上的血,“我以前总是不敢跟你说话,怕让你知道我做的事,会怪我,但是现在我没什么顾忌了,我开心。
“看见他们死了,我高兴。”许一芒说着说着就咯吱地笑起来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常微心里全是无措。
“芒果。”常微站在许一芒面前,嗓音哽咽,“你知道我在?”
“对啊。”许一芒笑着看着她,“我一直都知道你在。”
“你不要怕。”许一芒笑着要去拉常微的手,却看见沾在自己手上的血了。
她啧了一声,嫌弃道:“好恶心。”
常微缓缓蹲下身,她看着许一芒,心头酸涩到了极致,“芒果,你杀人了。”
“是啊。”许一芒满不在乎,“他们该死。”
眼前的许一芒漠然得可怕,可常微一点也不恐惧,她只觉得难过,很难过。
“芒果,你别这样。”她这样说着,“你犯法了,你会坐牢的。”
“不会的。”许一芒笑盈盈地望着常微,忽地一歪头,可爱极了,她认真的说:“他们抓不住我的,他们都会死光的。”
这一刻,常微才恍然明白,自己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许一芒。
常微劝阻过许一芒,可是许一芒从来都是嘴上应着,转身就又杀死一个人。
常微看着他们惨死,在某一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再惨些,他们再死得惨些也不为过。
于是,常微渐渐麻木了。
直到许一芒第一次把人肢解。
手法生疏,下手却是歹毒。
常微觉得自己疯了,许一芒也疯了。
“凭什么他们要活着?!”
面对常微后知后觉的质问,许一芒嘶吼着,脸上长长的疤痕被扯得无比狰狞,眼底的疯狂几乎喷涌。
“凭什么你就要死我就要死!?我的世界不完整了,他们也不配完整。”
或许常微也没有发觉,她在复述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和许一芒一模一样。
绝望和憎恶是能够感染的,愤怒会焚烧所有不甘,快感能剥夺一切理智。
常微想阻止许一芒继续犯错,可她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为许一芒粉饰太平。
一边想让许一芒回头,一边在断着许一芒的后路。
江辞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理性上来判断,许一芒判处死刑都不够,但感性上来说,谁又没有错呢?
人们习惯性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用审判官的姿态去断定一切是非对错,所谓受害人,也为施暴者。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一点也没有要晴朗的意思。
沈朝抑制着心里那股莫名的疯劲儿,用力掐着掌心,迫使自己清醒,他问着常微,“你想要她怎么办?”
常微说:“她身上的业障太多了。”
像是严夏步入凛冬,沈朝神经一颤,眼神清明,看向常微的目光霎时复杂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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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学生却已经收拾好书包蓄势待发。
“放学时间到了,老师你们辛苦了……”
铃声刚刚响起,台上老师还正引导着学生理解着阅读题,没等这道题的答案写出来,台下的学生已经拎着书包鱼贯而出了。
学生涌出得太快,像是早已预谋好了似的,老师来不及呵斥教室已经没人了。
最近学校发生太多的凶杀案,还有三个是她们班上的,别说是学生了,就连老师们都是不安的。
虽然死的那些学生很混很捣乱,但好歹也是可教的,这样忽然一下就没了,还惨死,是人都觉得可惜。
李枝是一班的英语老师,大学刚毕业,工作劲儿正盛,师德更是正,心里倒还没多少害怕。
“老师?”李枝正收拾这讲台,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倒把她吓了一跳。
李枝抬头看去,是班上最没有存在感、却被学生老师议论得最多的学生——许一芒。
她朝李枝走来。
其实李枝对许一芒印象挺好的,虽然她成绩不怎么样,但李枝看她就是觉得喜欢,平时也没少呵斥那些欺负她的同学。
“许一芒你怎么还没走啊?”李老师笑道:“大家都走了。”
许一芒笑了下,指着黑板说:“老师这句话的翻译您还没说。”
“不好意思啊,老师忘记了。”李枝没想到许一芒没走是因为还记着这题的,于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着答案。
Ability, ideal and victim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