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沈朝就找了个借口要与江辞分别。
江辞眼底划过不悦,但面上并未表露,只又欠欠地挑逗了他几句。
沈朝默然地看了那欣长的背影半晌,便朝晏寻一离开的方向跟了去。
走着的江辞忽地顿下脚步,转身只看见一抹残影消失在街上,他垂眸,长睫投下小片淡色阴影,遮盖了有些复杂的神情。
须臾,他抬步跟上了沈朝去。
一路跟到医院,进了住院楼。
江辞在一间病房外看见了沈朝。
他懒懒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右手捻了个兰花指,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病房里的门开了,方才买早餐的那个男人从里面出来了,路过江辞时,江辞看见他飞快地揩了下眼角。
收回视线,再次朝病房看去,沈朝推门而入。
以为是晏寻一回来了,叶束抬眼看去,却是另一副面容,叶束一怔,想起来是那日戏院前排讲故事的男人。
“你好?”他浅笑着开口,微微上扬的尾音里是疑惑。
“你好。”沈朝把凳子转了过来,坐下,而后淡声道:“沈朝。”
“叶束。”叶束道。
言罢,沉默漫开。
他与这个人相见不过两面,还有一次是他隔着人群远远的看了一眼。
他实在不知这人为何会来到他的病房。
“感觉怎么样?”沈朝拿了个苹果削着,语气冷冷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意思。
叶束笑了下,“还行。”
“是吗?”沈朝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清冷,“你信鬼神吗?”
闻言,叶束神色一僵,被下的手握紧了,他笑道:“怎么问这个?”
苹果皮被削成了好看的条儿,有小截儿搭在果肉上,沈朝拿刀尖儿挑开,一整条儿就往下垂去了,沈朝说:“信吗?”
叶束笑了,“都20年了,唯物主义下谁还信这个?”
“你不就是吗?”沈朝神情冷淡,下垂的眼帘显得他愈发的冰冷,“晏寻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随着话音,果皮哗啦一声落进垃圾桶,叶束面色骤变。
“以命换命。”沈朝将苹果递给叶束,而后拿湿纸巾擦着刀面儿,动作轻慢,语气平缓,“倒是情深。”
换命又叫替命,顾名思义,就是将自己的命与别人交换,当然也有将一个人的命换给另一个人,其中最常见的是换人健康。
叶束张口就要反驳,却不知该反驳他哪一句。
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堵得他瞪目,片刻后,他直直地盯着沈朝,满目警觉,“你怎么知道?”
刀归原处,沈朝终于抬起眼看叶束了,心头却是疑惑。
叶束周身生气外流得十分迅速,然而他面色却比晏寻一好上很多。
若不是仪器显示,单从外形上来看,晏寻一才是那个该躺在病床上的人。
事实上,若不是叶束强行逆转生气,躺在这里的也的确是晏寻一。
“我看得见。”沈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信吗?”
若是以前,叶束定然不信,不觉得这人是神棍也会认为他精神有问题,而此时,叶束信。
“你从哪里知道这法子的?”这正是沈朝此行的目的,也是黑影想知道的。
叶束沉默半宿,终于缓缓开口,“一个僧人。”
闻言,沈朝眉心微蹙,“僧人?在哪遇见的?”
“医院。”叶束说,“我们每年都要做体检,那天拿到体检报告后,医生说寻一是胃癌晚期,没得救。”
叶束笑了下,“他生活那么规律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得胃癌,还是晚期。”他左手覆眼,脸上的笑容苦得发涩。
沈朝只想知道叶束的换命之法从何而知,并不想知晓他和晏寻一的事,以至于在叶束说完“都是因为我”这话的时候,做为旁观者的沈朝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下文。
“不管是因为谁,换命都有违天道。”沈朝面无表情,“很抱歉的告诉你,你的希望只会落空。”
叶束心头一凛,片刻后,仿佛失控,他咬牙切齿着,“你要干什么!?”
他翻身下床,因蛮力而挣掉针头的手鲜血直流,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他一把抓住沈朝的衣袖,恨声而道:“你要干什么?”
沈朝平静地看着他通红的双目,“不是我要干什么,是本该如此。”
“不可能!!”叶束吼道,“明明成功了!他已经好了!!”
沈朝极轻地叹了声气,右手食指与中指相并而后捻着拇指,从叶束左眼移至右眼,像是撒下了什么东西。
“自己看吧。”沈朝说。
外物反光,光经过角膜、晶状体和玻璃体,通过它们的折射,然后聚集在视网膜之上,在经过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将信息传到大脑整合。
这是成像,也就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
自己看,这三个字很有意思,你可以看你在乎的,也可以不看你不在乎的,你可以看物,也可以看人。
叶束十七岁玩cos的时候认识的晏寻一,二十岁的时候和晏寻一在一起的,晏寻一占了叶束生命的三分之一。
是爱人也是亲人,早就割舍不下了。
你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晏寻一离开,可能吗?
有机会逆转,会旁观吗?
答案很明确。
所以,当叶束无意间把定在晏寻一身上的目光落在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他松了气。
他看见自己身上缠绕了许多黑色的线,而那些线散着黑色愈来愈浓烈的雾气,缝里泛出淡淡的光,密密麻麻的像是写了很多的字。
他爱晏寻一,却也实实在在的亏欠晏寻一。
他记得刚和晏寻一在一起的那几年,日子过得着实是难。
晏寻一作息那么规律,跟着他却全部打乱完了,跟着他东奔西跑,还总是熬夜,吃饭更是忙得顾不上。
晏寻一的胃病或许就是在那时候患上的,向癌发展也少不了叶束的“功劳”。
叶束抹了把脸,关了水,哗啦的水声停止,叶束对着镜子,扯出合适的笑容掩盖情绪,开门走了出去。
晏寻一躺在床上,身上绕着逆流的淡金色丝雾,雾气里向外渗着黑色的雾。
“困了吗?”叶束帮晏寻一捻了被子。
晏寻一声音翁翁的,“有点儿。”
叶束伸手拂开了遮住晏寻一眼睛的碎发,而后在旁边坐了下来,“困了就睡吧。”
“睡不着。”晏寻一脸色苍白得过分。
叶束握着晏寻一的手,一根一根的细细抚摸着,他轻轻地笑着,“那我给你讲故事。听说民国刚建立那会儿,土匪特别的多……”
沈朝说得没错,天命不可违,最终躺在病床上的还是晏寻一。
可是,不可违又如何?
叶束低头吻了吻晏寻一的手指。
他的命换不了,那别人的呢?
中国十四亿人,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换的。
江辞这些天总有些神经兮兮的,每次看沈朝的时候眼神也总是若有所思的。
那天沈朝从病房里后,江辞正欲跟上去,病房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而后晏寻一急急忙忙的冲回病房。
江辞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大抵是晏寻一晕倒了。
也是,晏寻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不昏倒才怪。
等江辞回过神来后,沈朝早已不见了身影。
之后再见到沈朝,江辞总是想问一下他是不是与叶束认识,但话到嘴边总是问不出来。
江辞并非什么事都要知到底的人,日子久了寻不到答案,索性便抛开了去。
所以当江辞在新闻上看到叶束死了的时候,虽是愕然,但也好像有些意料之中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把沈朝追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