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江辞疑惑了,“谁一意孤行?怎么就用上一意孤行这个词了?”
面对江辞的追问,沈朝却不再多说了,只是说,“吃饭吧。”
江辞险些就要拍桌而起了。
他最烦这种说话说一半,勾起人好奇心后就闭口不言的人了。
以前审案子的时候,他基本上是审一次嫌疑人炸一次。
有次隔壁刑警大队的支队长路过,听见这阵仗都调侃说咱局里审讯室的桌子都快被江副队给拍塌完了。
江辞憋着一肚子炸药,漆黑的眼珠盯着沈朝看着好半会儿,连额上都憋出青筋了,沈朝个字儿都没再说。
江辞深呼了几口气,牙齿都打颤了:“……”行,您厉害。
在江辞背着炸药包盯着沈朝的时候,沈朝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到现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沈朝又看向对街,大概是慕氏又出来过人,现在闹事的人没几个了,就剩两个警察了。
觉着江辞快吃完了,沈朝撤回视线,说:“你一会儿去哪儿?”
“你还有事儿?”江辞闷闷的问着,听沈朝这意思应该是有事。
果不其然,沈朝说:“嗯,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人家都说了是私事,江辞自然不好再跟着,更何况他现在有点儿烦,有些事儿得捋捋,别一会儿他和沈朝插杆打诨着就炸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江辞说:“正好,我一会儿也有事。”
说完刚好和沈朝的视线对上,江辞咳了下,生硬地挪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朝在笑。
以至于在沈朝问他“需不需要我送你”的时候,江辞果断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沈朝:“……”
当那辆白色的玛莎蒂拉SUV消失在车潮之后时,江辞莫名其妙的有种送走了债主的轻松感。
江辞被自己这种想法惊得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正打算去买个奶茶压压惊,一转身,陡然出现的脸吓得他一蹿,都快蹿出人行道了。
赵天宇被江辞这过激的反应给整懵了一下,回过神笑得快抽了,“一个月不见,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江辞给了他一拳,笑道:“再胆大的也经不起你这样吓啊。”
赵天宇,隔壁刑警大队·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六亲不认·支队长。
江辞说:“最近怎么样?”
“还能这么样,老样子了。”赵天宇把笔正正地放进胸前的衣兜儿里,问道:“你怎么样?”
别人不知道,赵天宇可是在场的,可知道江辞这“精神状态不佳”到底是有多不佳,人找到的时候疯得都是可以直接关进精神病院了。
江辞沉默了片刻,下意识的想摸跟烟出来,结果忽然想起烟落在沈朝车上了。
于是他说了句“等会儿”就晾下了赵支队长,去边儿上的奶茶店捧了杯奶茶回来,“还行吧。”
赵天宇严重怀疑江辞这句“还行吧”指的是奶茶,而不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真没事儿。”江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身后的慕氏扬了扬下巴,“那怎么回事儿?”
赵天宇知道他不想多说,有心转移话题,也就不再多问了,“岩峰隧道的工人联合两年前阳城新区坍塌事件的人一起来慕氏闹事,我们觉得应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岩峰隧道的工程不是政府负责吗?跟慕氏的阳城新区事件又没多少干系?”江辞咬着吸管,眉心微蹙,“不去政府滋事反倒来慕氏,确实怪异。”
“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简单。”赵天宇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奈何叫收队了。
“来了来了。”他应了两声,回头对江辞说:“我先走了。”
江辞含着吸管模模糊糊地答了个“嗯”,挥手再见。
赵天宇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在上车前忍无可忍地对江辞吼了句“你能不能记着别在我面前咬吸管”。
啊。他忘了赵天宇这家伙有强迫症了。
江辞把咬扁了吸管往前递了递,贼听话地点了头。
赵天宇:“……”
得,他怎么忘记了这刑侦中队的江副队是长了反骨的人呢。
于是,市刑警警车的尾气喷了江辞一脸加一奶茶。
江辞煞有其事的抹了把脸,看向从慕氏大楼里出来的闹事人员,若有所思。
从淮州市到华亭不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沈朝到华亭士公墓的时候,也不过斜阳时分。
民国时期的华亭,夏天这个时候到东江边儿上走走,江风和余晖杂糅,燥而不热,凉而不冷,甚是惬意。
如今这都快黄昏了,空气里仍是令人烦躁的热。
华亭士公墓不像其他的公墓那样只有密密麻麻的碑和稀疏的灌木,而是周遭松树葱郁,碑搁了三米,其间灌木丛生,环境着实是好。
这里既不是平头百姓拿钱买得到的,也不是科学贡献者去后祭奠的象征。
华亭士公墓,是民国时期至建国时期的所有将领的归处,是所有将领,不论解放战争时期的敌与我。
建国时,沈朝听说过,当时无心在意,在次回到这个世界后却格外上心,到现在,几乎年年今日都来。
他每年都来,却总是不知为何要来,好像是这里有他的牵挂。
直到八年前,他无意间看到了一块碑。
那碑上黑白照片上的人不似旁人那般严肃,他笑着,笑着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梨涡,很浅,却格外的好看。
照片下是白色楷体刻出的名字,尽管是采用的是繁体,但在沈朝看到照片那一刻就知道,那字一定是“宋黎”二字。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形容不出来。
沈朝只知道自己看见那一刹胸口闷得慌,一股子酸涩从心口涌到嗓子眼不成,鼻腔不成,还冲到了眼眶,让他几乎落了泪。
一个早该成为枯骨的人,怎么偏还独活着。
沈朝披着余晖,踩着暮色,拾阶而上。
他坐在墓旁,木讷地望着山下的灯火阑珊,车水马龙。
“宋黎,”沈朝神情有些空洞,说的话明明字字来自肺腑,却一如既往地显得冷恹,“我们分明最不和了,怎么这么巧,忌日都是同一天。”
七月二十九,他和宋黎竟在同一天相继离世。
“宋黎,”好像有风吹过来,将他的声音模糊得低沉喑哑,“我一个人,真的很难过。”
“我还在。”许是风在作祟,身旁传来的声音竟让沈朝有些恍若隔世的熟悉。
黑影蹲在沈朝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抬头看着他,温声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明明只有一团影子,看人的时候却有种被注视被凝望的真切感。
沈朝忽然呢喃了一声,“宋黎。”
夜色太浓了,以至于在沈朝唤出“宋黎”二字的时候,他好像感觉握着他手的黑影僵了下。
“是你吗?”沈朝盯着黑影。
黑影笑了,“我说是,你信吗?”
沈朝当然不信。
宋黎和他的羁绊,早已不再是当初调笑的那句“真好看”,或是因为相像的缘故就养着顾言这么简单了。
既然复杂了,又岂会信?
“既然不信,就何必再多问了。”即使被质疑黑影也还是那么温柔,他摸了下沈朝腰间的玉,嗓音低低缓缓的,“一切自有定数,你不必疑心。”
沈朝偏头看着宋黎的照片,没说话。
“走吧。”黑影安抚似的捏捏沈朝微凉的手,起身让开了路,“虽是夏季,山上还是凉。”
“我走了,保重。”沈朝站来后,才发现黑影竟一直站在风口,为他挡着风。
骨子里的锋利棱角忽然被涌上的温热化掉了一层壳,沈朝的神情还是恹恹的,只是终于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朝着黑影作揖而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