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见这人的名字,沈七的脸色变了变。
夏憬瑜继续说:“这程荆当初压榨百姓,抗日战争爆发后却是带着兵进了国民军,一路打了不少鬼子。”
“还算有点血气。”夏憬瑜啧了两下,“后来国军把他派到了山下那个小镇守要关,他听说这山头有个厉害的山匪,就想要把人拉到自己部下来,还亲自上了几次山,不过老贺都没答应。”
“怎么没答应?”沈七说。
“那可是要死人的。”夏憬瑜白了他一眼,神情正经了不少,语气也没了那么多的懒散,“老贺当初带着人上山当匪,是要给兄弟们一条生路走,不是为了现在带着他们去送死。”
沈七大致明白了些,或许贺青山没那么想去打鬼子,但他是真的为手下人着想。
六顺清点了人,吼了一嗓子,“当家的人都到齐了。”
贺青山站在台子上,环视了一周台下的人,确定了人真的都来全了,才开口说:“大伙儿都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过来了吧?程荆又放话出来了,说咱们要是不答应他就要上山剿匪。”
台下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贺青山等台下的声音小了他再继续说。
“咱们都是中国人,日本鬼子打上门来,就该端上枪跟他们干。”贺青山的声音浑厚低重,带着那丝匪气,却是格外的沉稳,“但是我贺青山当初带各位上山不是为了今日的送死,而是想给兄弟们找条活路。”
贺青山顿了顿,似乎在运着一股劲儿,隔了片刻,才问:“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问问大伙儿的意见,咱们是跟着程荆去打小鬼子,还是再找一座山头继续过。”
台下沉默之后,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莫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台下安静了下了,贺青山正要开口说话,台下却是异口同声,或许也是不约而同,却都是燃着骨子里的热血与豪志。
响彻云霄的声音荡漾在绿树成荫的山寨,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山头,回响每一个人的心头,“咱中国人有骨气,不是怂货,也不是病夫,咱们要去扛枪,要把小鬼子打回他老家去。”
贺青山办事一向利落干脆,晚上的时候程荆就提着酒带着肉,亲自上山来了。
山寨里是打仗之后从未有过的热闹。
酒喝下来,贺青山和程荆都称兄道弟的了。
酒席间,程荆几次想与沈七说话,虽然都按捺了下来,但几瓶酒下肚,还是拉着沈七说了几句话。
夏憬瑜喝得眼神有些飘了,但眼神还是一日既往的尖,程荆一走他就凑到沈七身边儿去了。
“啧,他还打你主意呢。”夏憬瑜笑得意味深长,“诶,你当年到底说了什么,他怎么就甘心放过你呢?”
沈七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散的思绪拉得有些远了。
血红色的水袖缠在程荆的脖子上,对上程荆刹那惊讶的眼眸,沈七低声道:“程大帅,淮州盛家的枇杷好吃吗?”
盛鸢从小爱吃枇杷,盛家院子里种了好些的枇杷树,每年枇杷成熟之时,盛鸢都会回淮州。
那时的程荆不过是一个当着逃兵的小兵蛋子,还因为偷了盛家的枇杷被抓个正着,关在了柴房里。
盛鸢看着可怜,就摘了些枇杷,还拿了些钱财给程荆,然后把人放走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程荆将这笔情,将这个女人记在心底。
听见沈七这话,程荆顿时明白,自然也就走了。
后来程荆又找过沈七,问他:“你真的是鸢儿的孩子?”
沈七不再笑吟吟的,神情很是冷漠,“程大帅与家母不熟,还请程大帅直呼家母名讳。”
程荆有些尴尬,他搓着手,拘谨的神情与当年初见盛鸢之时意外重合,“那个……盛姑娘还好吗?”
沈七垂着眸的时候与盛鸢格外的像,可是话音却冷多了,“家母已逝多年。”
程荆一愣,眼底神色黯淡,那一瞬,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荆嚅着嘴,声音颤得沈七皱眉,“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沈七到底还是同意了。
从程荆的方向看过去,沈七真的和盛鸢很像。
酒喝在肚子里,烧得难受,周遭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人掉进了水里,耳鼻间全是水,可是意识还是那么的清醒。
墓碑的冷渗到心底,钻到骨子里。
沈家出事的时候,程荆正忙着往上爬,他想着沈家怎么也是个大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等他把这儿的事解决了就去找盛鸢。
可是后来,他沉在了权色之中,忘了盛家的枇杷,也忘了给他枇杷的盛鸢。
那个在台上舞着水袖的戏子,恍然间勾起了他沉寂的思绪,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
直到水袖挽上脖子,直到轻言轰炸了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往事旧情。
酒撒了衣襟,程荆抹了一把脸,滚烫的液体灼伤了俗世心。
现世沉入地底,昔日不复曾经。
夏憬瑜也就坐在沈七边儿上不走了,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沈七嫌他烦人,两三句话又把人怼火了。
夏憬瑜憋着郁闷,瞪了他两眼,踩着虚浮的脚步,倒在贵妃椅上睡着了。
沈七耳边刚清净没一会儿,贺青山又过来了。
放眼望去,就贺青山和沈七还是清醒的。
贺青山是能喝,沈七是没怎么喝。
“来。”贺青山端着酒杯,“沈七爷,咱们喝一个。”
沈七与他碰了碰杯,小酌了一口。
两人闲聊了几句,贺青山忽然正经了起来,“沈七爷,我跟你说个事儿。”
沈七心里大约猜到了些,和声道:“贺当家请讲。”
贺青山笑了下,语气却是认认真真,“沈七爷,我这人护短,你能不怼夏憬瑜吗?我知道你俩以前有过节,架也没少打,但在我这儿,我不想看到。每次瞧见他不高兴的样儿,我挺心疼的,也挺不爽你的。”
沈七笑了笑,“贺当家的都开口了我哪能说不。”
贺青山却不吃他这一套,“我知道沈七爷话说得漂亮,我贺青山就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你也不必这样。”
既然如此,沈七也改了以往的模样,没有多少笑容也没有多少冷漠,神色淡淡的。
这变脸的速度,看得贺青山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其实挺欣赏沈七的,要不然也不会来和他说这些。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贺青山也想唠嗑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