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跟沈七说的,可目光却是落在夏憬瑜身上,那么的深,仿佛漩涡,要将人吸进海沟,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深深珍藏。
贺青山说:“我喜欢他,就想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着,见不得他受半点儿委屈。”
话音里的那一点点的叹息和不见底的宠溺,是山寨里最温暖的火光,平淡的叙述着蛮横唯一的柔肠,“他就一个人了,我不宠着他疼着他,他该怎么办啊。”
炮火纷飞烧着华夏的天穹,硝烟弥漫刺着华夏儿女的眼眸,我们用肉躯用热血,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
百团大战后,士气高涨。
“哎,听说那个汉奸被抓了。”吃面的客人问着摊主,“是不是真的?”
摊主说:“哎哟哟,真的被抓了,我亲眼看见的,就经常来我这吃面的那贺团长抓的。”
“那小白脸终于被抓了。”又有客人插了嘴进来,几个人轮着把那汉奸骂了一通。
夏憬瑜连面都不吃了,净听他们说去了,听完后,他啧啧道:“那小子还真是个祸害,当什么不好非要去当汉奸。”
沈七没见过那人,但道听途说了不少,而且也知道他们抓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在松下手底下做事的汉奸。
“对了,我昨天去见了那人一面,你猜怎么着?”沈七瞧夏憬瑜那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夏憬瑜却压低了声音,“老贺说的果然没错,那人还真有几分像你。”
沈七抬眼看着他,夏憬瑜说:“你还别不信,人明儿个就要让程荆拉去枪毙了,要不你今儿去看看?”
“吃你的面。”沈七面无表情。
“嘁。”夏憬瑜懒得理他,捧着碗嗦着面条。
沈七本来对那个汉奸没什么意思的,可是李庭那眼神,贺青山那眼神看得他是真的有点哆嗦,而且那人还说要见见自己“放走的人”。
没错,那个人就是沈七。
沈七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松下抓住的,却没想到被人想办法给放走了,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贺青山这边儿就把松下的军队打得溃散,还捉了个人人唾骂的汉奸回来。
李庭在外边守着,沈七推门而入。
房间里有些暗,只有几束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门坐在凳子上,听见声音,转头看着他,“你来了。”
那模样,和沈七又六七分相像。
顾言看着沈七,竟笑了起来。
沈七皱了眉,“为什么要救我?”
他转过了身子,坐好,撑着头,认认真真的看着沈七。
那模样,乖巧极了,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人人喊打的汉奸。
顾言笑着的时候露着两颗虎牙,他说:“小哥哥,好久不见。”
沈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来是想问个原因,既然闻问不到,他也不想和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待在一起。
瞧着沈七要走,顾言叹了声气,说:“曾经我没能救你,现在我不想后悔。”
沈七转身盯着他,“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记得你。”顾言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七,叫着小哥哥的名字:“沈喻秋。”
脑子有些眩晕,沈七沉了沉气,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当年你跪在陆公馆的时候,我也在,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顾言的声音沙哑得严重,可是也轻得厉害,“宋黎被宋阳城关在家里,我悄悄去找他,他塞给我钱,给我说‘顾言,你去告诉阿秋,宋家帮他,我帮他’。”
沈七只觉得身体里的血凝固了。
顾言自顾自地说着,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容是那么的苦涩,夹着那么多的恨意与愧疚。
“可是我没能来。”顾言说:“我就看着你跪在雨里求着姓陆的一家子,我就一直看着,直到宋黎的拳头落在我脸上……”
顾言从来不知道春雨可以这么大这么冷。
寒到骨子里去。
他顶着雨,揣着钱,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过去,没先找到沈喻秋,却遇上了他爹。
那个男人,骂他,打他,踹他,还抢走了宋黎给他的钱。
顾言在陆公馆看见了沈喻秋。
沈喻秋求着陆夫人帮他,求着陆知年回头。
那时候,顾言害怕得眼泪直掉,可他心里又在想什么?
他想: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哥哥终于和他一样,终于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都脏了。
顾言深邃的眼眸映着沈七颤抖的身影,他仿佛未见,缓缓地往沈七身上划着,说着:“我不会被枪毙的,我还有后路,沈喻秋,你呢?”
沈七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走出来了,他只是感觉到心口好凉,好空。
门被关上,顾言像是被抽去了筋骨,瘫坐了凳子上,眼神飘渺。
他真的羡慕沈喻秋,也是真的嫉妒宋黎。
可是细想,他又凭什么嫉妒宋黎?
就算当初沈喻秋遇见的是他,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他也没有能力给沈喻秋好的回报。
因为他没宋黎那么好的命,没有一个能把孩子带回宋家的宋楚瑜。
他只有一个地痞流氓的酒鬼老爹,像吸血虫一样的爹。
寄生在他身上,吸取他的青春和血肉,把他仅有的善念逼得上绝路,把他唯一的机会推向深渊。
于此同时,宋黎这边。
“陆知年,你这是要干什么?!”宋黎捏得直响的拳头一拳打在桌子上,炮灰扑了两人一脸。
陆知年脸色也很难看,“我在执行命令!”
宋黎怒喝:“你他妈的执行就是一味撤退!?”
陆知年有些躲闪的眼神彻底冷了,他寒声说:“我是个军人,我只是执行命令。”
“你怎么不说军人就该保家卫国!”宋黎恶狠狠看着他,咬牙切齿,“陆知年,你他妈对不对得起这身军装?”
陆知年眼神如寒冰,厉声道:“我用不着你说!”
“陆知年你他妈真是好样的!”宋黎摔门而出。
从华亭开始,他们一直撤退,打到现在,高层已经出现了投降心理,最可笑的是现在陆知年也要放弃这座他们拼死拼活守了半个多月的城。
五千多条人命,比不上一纸军令。
“带一百个人。”宋黎眼神阴鸷,沉如地狱,“今晚夜袭。”
是夜。
宋黎一行人摸出了城,直抵日军驻地。
无声无息间,有人倒下,探明灯照来,有人暴露。
有人带着手榴弹,跑进了灯塔,有人背着炸药包,冲进了军.火库。
那火光点燃了黑夜的魅色,那机枪打响了偷袭,那墨绿色的军装,一寸不让的守着土地。
天微明,百余人只剩二三。
你看,那旗杆上飘扬着我们的旗帜。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军天皇宣布接受《伯茨坦公告》,至此,十四年抗战结束。
夏憬瑜和贺青山决定留在重庆,沈七带着画堂春的一行人,回到了华亭。
华亭的天还染着炮火的颜色,但他相信这苍穹终有一天会是湛蓝。
沈七静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陆知年,嘴角如雪消融,似风走过,轻轻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