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宋黎嗤笑着,那模样竟和宋阳城如出一辙。
他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字一句狠狠地鞭打着陆知年:“陆知年你配吗?他当年跪着求你回头帮帮他的时候,你停下了吗?”
他看着陆知年从茫然不解到恍然大悟,再到痛苦万分的神情,心里浮现出扭曲似的快感,“你没有,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找到他,去打扰他!?”
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宋黎质问着自己,答案很明显,他也没有资格。
只是,他这么多年,他从未去打扰沈七。
他只是不爱吃甜食,只是让唐记二十四小时不关门。
他只是不喜欢听戏,只是让画堂春每天都宾客满座。
他只是不喜欢戏子,只是让杨师傅把戏服做得更精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浑身充满矛盾的人。
就像他恶心透了宋家,却处处维护宋家的颜面。
就像他厌恶极了宋阳城,却在战火烧到华亭的时候把他打包送去了内地。
就像他恨不得宋家断子绝孙,却在知道宋阳城给他搞出了一个侄子的时候,毅然决然的将孩子留了下来。
就像他烦透了陆知年,却还为陆知年鞍前马后。
他就是贱,命贱,人也贱。
炮弹轰隆,陆知年拿起腰间的枪,义无反顾的转身,踏上硝烟弥漫的战场。
同年十一月十二日,华亭除租界外,全部沦陷。
武汉。
陆公馆。
叶瑶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喊着:“阿秋,你去帮我看看那汤炖好没。”
“炖好了。”沈七说。
叶瑶回头一看,赶紧把桌上腾了片儿地出来,“哎哟,你怎么端来了?小心点,别烫着了。”
“没事。”沈七把汤放在桌上,一抬眼,正见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大眼睛眨了眨,说:“叔,你怎么这么好看?”
叶瑶笑骂道:“云萱,别没大没小的。”
陆云萱嘟嘟嘴,“本来就是嘛,我同学都这么说。”
沈七无奈道:“云萱,你可别笑话我了。”
“我才没有呢。”陆云萱嘻嘻地笑着。
“你才没有什么?”低沉浑厚的声音在陆云萱身后响起,陆勋一身军装走来。
“爸。”陆云萱眼睛一亮,平日里叶瑶念叨的什么淑女形象全然不顾了,直接向陆勋扑去,一点也没有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样。
叶瑶想要说女儿两句,却想着陆勋难得回家,就算了。
陆勋一把将人接住,转了个圈儿,“你这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
他放下陆云萱,朝饭桌这边走来,未见叶瑶脸上的欢喜,只对沈七说:“都别站着,赶紧坐下吃饭。”
入座后,陆勋问:“阿秋住得还习惯吗?”
陆勋平日里总在司令部,鲜少回家,沈七来那天,他特地腾出时间去接当年的糯米团。
沈七满月的那天他去过,小小的一团,白白嫩嫩的,软乎乎的,抱在怀里生怕掉地上了。
他那时就在想,不知道这个糯米团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可惜他还没能看到糯米团长大些,自己就去国外了,沈家出事他也是回国后才知道的。
陆知年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阿秋不见了,他找不到阿秋了,烦得他没过几个月就请缨去了武汉。
陆知年来信的时候陆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见到沈七,他才恍然回神。
糯米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名满华亭的沈七爷。
沈七客客气气地笑了笑,道:“习惯。”
沈七没陆勋那么多想法。
他只知道这人是陆知年的哥哥,他想让自己融入这一家子的热情,至少不要像对待陌生人那般冷淡疏离,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他已经习惯用这副面容去对待所有人了。
饭罢,陆勋让沈七跟他去书房。
陆勋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绒盒,笑着递给沈七,“阿秋生日快乐。”
沈七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的敲了一下。
自从沈家没落后,他都没有过过生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可是有人还记得。
沈七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陆勋说:“你不喜欢人多,就没给你热热闹闹的庆生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挑了个我喜欢的。”
“谢谢。”沈七还是那副模样。
陆勋叹了声气,“阿秋,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沈七看着手上的盒子,没说话。
陆勋知道他不想听这些话,就别开话题,说:“华亭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果然,沈七僵硬的神色有所松动,“嗯,沦陷了。”
“阿年他们已经撤退了。”陆勋面上划过痛惜,“可怜了一城的百姓。”
对此,沈七没说话,因为事实就是这样,血淋淋的摆在中国人的面前。
陆勋望着远处的天,叹息喃道:“不知道这儿的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回到屋里,沈七见着了叶瑶和陆云萱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他看着那些礼物,心里淌过暖流。
这日子一晃,冬过了,春走了,随着蝉鸣,入夏了。
八月二十日清晨,武汉首次鸣响防空警,表面的安稳终于在日军的战机下被打破。
“瑶瑶,你听我说,武汉已经要被放弃了,你带着云萱和阿秋去重庆。”陆勋按着叶瑶颤抖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口吻是他从未对她有过的认真,语速却是快而稳,“重庆作为陪都,不会轻易被攻陷的,而且重庆地势复杂,日军很难进行扫荡。”
叶瑶看着他,哽了嗓子,红了眼眶,“那你呢?”
陆勋闭了闭眼,再看着她时眸底尽是坚定决然,“叶瑶,我是个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军人的最高荣耀是战死沙场。”
他放开叶瑶,对沈七说:“阿秋,照顾好自己和我的妻女。”
陆勋喊道:“李庭!”
李庭说:“到!”
“送他们走!”
“是!”
一命令,一坚守,毅然离去,不回头。
十月二十四日,蒋先生正式下达命令放弃武汉。
于此同时,叶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