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一,白苏就领着沐霜阁准备回北平了。
班主也一道同行。
沐霜阁向来是声势浩大而至,悄无声息而去。
星子还在天上挂着,沐霜阁一行人就已经出了画棠春了。
白苏从不多言,许是念着不知何时才会相见,今日竟多说了几句话。
话了之后,白苏看着沈七,欲言又止,终究只道了句:“凡事多想几分,别总由着性子来。”
沈七心里泛了些苦涩,觉得白苏这话说得不对口,他又有几时是由着性子来的?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还是说得得体,应着:“记得了。”
孟三怯怯的拉了拉白苏的衣角,问:“师祖,你还会来画棠春吗?”
白苏难得的摸了摸孟三的头,放柔了嗓音,绕开了话,“三儿要听话,好好跟着师父学戏,别让师父操心。”
孟三记下了。
这话落在沈七耳朵里,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他深深地看了白苏一眼,心道:含沙射影指他呢。
他跟着白苏学戏的时候,没少折腾人。
身子弱又怎么了?还不是照样上房揭瓦,给白苏添一屁股的事。
就白苏这种冷性子,居然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三没丢他,实在是奇怪。
这一想起来,沈七正要开口询问,那边班主喊了一声:“还磨唧,走了。”
沈七收了话。
夜色笼着众人的身影,沈七望着他们,心里忽地一下,空了。
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许多的东西。
班主是白苏的师弟,按理说,沈七应当叫他一声师叔。
然而,在画棠春待了八年了,沈七从未叫过一声。
偏在这时,那些模糊的背影中,沈七一眼瞧见了班主,“师叔”二字来不及思考,已脱口而出。
班主浑身一颤,没有回头,眼眶干涩。
他提着嗓子,仿佛要来上一曲,说些什么,却是哽咽了。
班主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苍老,“沈七,好生守着画棠春。”
送走了沐霜阁,画棠春也要准备去淮州了。
沈七从戏班子里挑了几个嗓音颇有特色,却不温不火的角儿一起去,明眼人都瞧出来沈七有意要捧这几个人。
班主走了,沈七主持大局,有些人心里虽然不满,但到底不敢说什么。
倒是那几个角儿,总来献殷勤,沈七说这是班主的意思,这才稍好些。
见此,夏憬瑜看戏不嫌事儿大地飘了句:“明明是自个儿的意思,偏要把人班主扯上。”
彼时沈七正穿着戏服,听见这话,他偏头看了夏憬瑜一眼。
夏憬瑜今儿个没事儿,坐在椅子上闲着,这会儿挑着眉看着沈七:“不是吗?”
也差不多。沈七理着衣摆。
班主只说这次去淮州带几个角儿过去捧捧,至于要捧谁,就还是靠沈七自己斟酌再定。
夏憬瑜又丢颗海棠果到嘴里的功夫,沈七已经上台去了。
溅开的汁水酸得夏憬瑜咧开了嘴。
岁漪在边儿上掩嘴笑道:“叫你吃,这下被酸着了吧。”
岁漪是画棠春的老辈儿,唱青衣唱了二十多年了,经常和夏憬瑜同台。
夏憬瑜也很是敬重她。
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夏憬瑜跟沈七不合,刚才的事儿岁漪也都瞧见了,觉着这两人不似从前那般僵了,于是顺口说道:“这些天倒不见你跟沈七呛了。”
没料到岁漪会来这么一句话,夏憬瑜一怔,笑容里有几许释然,“你可别笑话我了。”
他对沈七也没多少恶意和不满,追因寻根,到底不过还是他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前些日子,梁鸿派的人撤走了些,来了些其他的人,瞧那模样,也有些身份。
梁鸿前两天来过一次,喝了点酒,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夏憬瑜虽然烦他,但那些话也听进去了。
梁鸿是他舅舅,是他的长辈,这些年明里暗里也好生的照顾着他,他身为晚辈,也没什么好抓着的了。
人啊,得往前看,陈年旧事,谁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夏憬瑜捏着海棠果的把儿,转着,垂眸看着,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扇出了微风,他说:“年少不更事儿,得长大了。”
台下座无虚席,沈七却是一样就瞧看见了陆知年。
他勾着嘴角,弯了眉梢,一身白色衬衫衬着严肃,挽至手肘的袖子又透出些慵懒,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的人儿。
喜欢得人心头发紧。
安晚过来的时候正瞧着陆知年朝台上笑得灿烂,她顺着陆知年的视线往台上看去,看见水袖挽出漂亮的花儿来,而后面则是一副好看的妆容。
她坐在边儿上,啧啧道:“陆少将莫不是被台上的谭记儿给勾走了魂?”
“可不是吗?”陆知年笑着收回了视线,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来,尝尝这茶怎么样?”
“茶不好我可不喝。”安晚笑着接过茶杯,小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没想到这画棠春不仅戏唱的好,茶也这么不错,行啊你。”
安晚握拳与陆知年碰了一下,说:“够仗义。”
“那可不。”陆知年也喝了口茶,目光往台上转了一圈才又落回来,“这次还出国吗?”
安晚出国已经好些年了,也经常回来,与发小的关系很是不错。
“不了。”陆知年方才的小动作安晚可是瞧见了,她笑得意味深长,“哎,你往台上瞧什么呢?”
她凑近了些,饶有兴致的一脸八卦,“不会真被谭记儿勾走了魂儿吧?”
陆知年思量了片刻,笑容散散的,话音里却是认真,“差不多了吧。”
安晚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样,笑得贼开心了,“那等会儿你一定得带我去瞧瞧嫂子。”
听见这话,陆知年抬眼看着安晚。那眼神,看得安晚有些发冷,更含了一些别的意味,还有一点警告的意思,“别叫嫂子。”
安晚没听明白,知道她见到那卸了妆的“谭记儿”才反应过来。
“嫂……”话音刚走到嘴边儿,安晚及时给堵住了,脑子一抽,把后面的那个“子”给成了“哥”。
沈七的表情僵了僵,连打好的应付客套话都给卡了。
安小姐,你这让他该回个什么话呢?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还好陆知年反应快,一巴掌拍在了安晚后脑勺,疼得安晚呲了嘴。
她揉着脑勺躲远了些,瞪眼道:“还能不能当兄弟了?好好一个女孩子都让你拍成女汉子了。”
“你还女孩子?”陆知年毫不犹豫的揭穿她,一脸嘲讽,“你追着宋阳城大打出手的时候怎么不说自个儿时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