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画棠春。
班主带着画棠春的门面,早在门前等着了。
即使心里有准备了,但见着人,眼眶还是不由得有些发涩。
“白老板。”班主拱手,一声白老板叫得客客气气,熟悉却陌生。
白苏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细瞧,似乎又多了许柔和,烙进人心底,他亦是拱手,道着:“多谢班主。”
目光从沈七脸上扫过,偏叫沈七心底生出些许别扭来。
白苏话未多说,便有劳班主领着一行人进了画棠春。
吃罢饭后,白苏安排下去,该干嘛的干嘛。
不出片刻,吃饭的屋子的就只剩下班主,白苏,沈七,夏憬瑜和孟三了。
夏憬瑜虽然心里不舒服,脸色也还算好,但饭桌上没少呛白苏。
免得一会儿自己再生事端,坏了画棠春的名声,夏憬瑜拉着孟三,连哄带骗半吓唬的给人拖走了。
谁都没说话,沈七觉得有些尴尬,就找着倒些茶水的名头要走,白苏添了句“带壶好酒回来”。
等饭堂里彻底没他人了,白苏看了班主半晌,终于开口:“这次我来华亭不是来唱戏的。”
“师姐还好吗?”同一时间,班主也说了话。
班主一怔。
“我此次正是为这事而来,”白苏说,“你师姐染了病,时间怕是不多了。”
他看着班主,说:“她没说,但我知道,她想让你回去看她一眼,来华亭不过是在她那儿打的幌子。”
班主渐渐撇开了视线,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什么话也没有。
苦涩与痛心在白苏话里交缠,“棠春,你难道真的不回去看她一眼吗?”
班主忽然失了神。
好久都没人叫他棠春了。
他都快忘了。
班主久久没有说话。
一声叹息散开,白苏看着班主,这么多年了,当年未说出口的那些话而今终究还是说了。
是那时苦口婆心的劝阻,是这时的痛心疾首和怒不可遏,“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当初拼死也要跟着的人哪儿去了!?”
这声音分明不大,却震得班主耳鸣。
哪儿去了?
他搭上前程也要跟着的人哪儿去了?
就在华亭啊。
前些日子他还来过画棠春啊。
那人早在华亭占得一角,而今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连儿子都还常来画棠春听戏啊。
“师哥。”班主一开口,话音里全是颤抖,“别说了。”
“棠春,”那么多的重话,憋了二十年,白苏到底还是搁喉咙里头,憋回去了,他放轻了声音,落进耳朵里却是痛心,“你要还认我这师哥,还认你躺在病床上的师姐,就跟我回去看看她吧。”
沈七端着茶,提着酒回来的时候饭堂里早没人影儿了。
沈七瞅着手上的茶和酒,心道:这两人叙旧也真是利索。
没等沈七提着酒去找白苏,倒看见孟三一个人坐在屋外墙角跟儿不知道在干嘛了。
“三儿,”沈七走过去,话音里藏了丝温和的笑意,“怎么不去找小梨子玩?”
孟三不抬头,也不说话,就闷闷的垂着头。
沈七顿蹲下身,一看,那泪珠子正在孟三红红的眼眶里打着转。
“怎么了?”沈七皱了眉头,温声问他,“谁欺负你了,给七爷说。”
这话一出口,孟三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跟不要钱似的,使劲儿往下掉。
这可吓着沈七了,他还没见孟三哭得这么厉害过呢。
沈七抱着孟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放轻了语调,“谁惹着咱们三儿了?七爷给你做主。”
以前孟三哭顶多是眼泪不断,但哪有这次哭得厉害,连气儿都换不过来了。
本来就不利索的话这会儿更是像卡壳了一样,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听得人头大,沈七耐着性子听他慢慢说。
“他……们……走……了。”许是孟三自个儿也听不明白自个儿在说些什么,就停了话音,努力地抑制住梗咽,缓了缓,“爹娘他们走了,他们不要三儿了。”
年三十了,孟三领着班主给的压岁钱,去桐街唐记买了糕点,高高兴兴地蹦回到家门前才知道爹娘早就走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他们明明只是说让他去画棠春学些本事,怕把自己饿死了,明明只是说家里穷,没时间照料他,让他去画棠春蹭口饭吃。
他们却走了,在年三十这天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往收拾行囊,丢了他,走了。
或许是哭累了,孟三靠在沈七怀里,也只是抽泣。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沈七经历过,在白苏未留下只言片语就把他留在画棠春走了的时候。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和孤独沈七也经历过,在母亲冰冷的身体进入棺材的时候。
沈七拍了拍孟三的肩,没有说什么“他们怕看到你就不忍心走了”,没有说什么“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有找这些那些的理由借口。
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从来都没有什么身不由己。
大冬天的,孟三都哭热了。
那热气钻出袄子,腾进人心坎,沈七只是说:“孟三,以后跟着我吧。”
孟三身体一僵,听见沈七继续说:“他们不要三儿,七爷宝贝着。”
原本已经干涸的江海,听见这话,喷涌而出的水,泛起了劲浪。
打这以后,孟三在沈七面前说话再也没结巴了,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听得让人缓不过神来。
沈七高兴之余,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听孟三说个话,还得时不时的插两句“等会儿等会儿,说慢点”。
夏憬瑜在一边又乐呵又啧啧了半天,“三儿,你把你七爷急死得了。”
开了春,淮州的梨花开得早,这会儿已经开满了山头。
孟三捧着一手掌的梨花,跟献宝似的放在沈七面前,扯着沈七的衣袖。
“梨花不捧小梨子跟前去,捧我这儿来干嘛?”沈七打开他的手,“打哪儿学了的扯人衣袖。”
孟三不依,扯了两下沈七的衣袖就赶紧松开了手,“七爷,我想改个名儿。”
沈七拨弄梨花的手一顿,抬眼看着孟三,听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