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沈七看了孟三一眼，轻轻的笑了，温声道：“甭管这些，你好生练着，一会儿给你买糕点去。”
沈七没说到底收不收孟三做徒弟，反正天天都教着孟三练嗓子练身段，事事都护着孟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孟三都记在心里头。
一听见有糕点吃，孟三眼睛都亮了，“是桐街唐记的吗？”
“一会儿买去。”沈七喝了口茶，想着，或许可以多买些。
沐霜阁来华亭这消息掀起了不少的浪，出门买个糕点，报纸满天飞得都砸人脸上了。
沈七扒下遮了视线的报纸，瞧了两眼，心道：说得天花乱坠，场子倒是捧得好。
从桐街唐记那儿回来的时候，沈七又转悠着去买了俩蛊好酒。
别看白苏这人清清冷冷，怎么瞧都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仙气儿，这人喝酒倒是有一手，颇有些李白的洒脱。
沈七提着酒走着，忽然心底空了一下：好久不见，不知道师父怎样了。
白苏是他的师父，实打实的师父。
也不知道他沈喻秋上辈子是干了多大的好事儿，才能捡着名角儿白苏这便宜师父。
那天落了些雨，沈七拖着满身泥浆的丧服回来。
走到门前看见一个人坐在门口。
那人着实好看，肤白若雪，眉宇不染凡尘，一抬眼，眸子里的光亮就挑开了雨幕。
沈七认得他，沐霜阁的头号角儿，前几日他还来过。
白苏仰首望着沈七，嗓音像春日的风，轻飘飘的，带着温和，“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沈七咬了咬唇，一眨眼，沾在睫羽上的雨就掉了下来。
白苏说：“跟我走吧，我教你唱戏。”
我不想唱戏。沈七想一口否决，可这话他前几日已经说了。
他没有资本，没有资格再说一遍了。
白苏望了他半晌，起身，撑开了伞，向沈七伸出了手，“走吧。”
那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纹路浅淡，没有一点茧子。
沈七望着那手，雨水模糊了视线，终究还是放上去了。
白苏带着他去了酒馆，买了蛊酒，搁他面前。
“喝了，”白苏说，“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白苏的徒弟了。”
沈七哪会喝酒，可他性子不服，心里又憋着那么多的难受和委屈，即使呛得眼泪直掉，红了眼眶，也硬是给它喝了个干净。
白苏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还是那般温温柔柔的笑着，话音里的真挚直击少年的心脏。
他说：“别怕，我捧你，捧成华亭城的角儿。”
所以，当陆知年提起这事儿的时候，惊得掉了下巴的不是沈七，而是陆知年。
“白苏是你师父？！”陆知年差点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沈七手疾眼快的扶住他，笑道：“陆长官怎么这么激动啊？”
他淡定的招呼着孟三过来，把糕点拿去。
“我能不激动吗？”陆知年说，“这事儿要搁报社去那还不得翻了天啊。”
可不是嘛。
“我登台那年就翻了天。”沈七笑道，“现在我都记着那标题怎么写的，‘白苏的关门弟子沈七，携霸王别姬于画棠春首次登台’。”
“这样啊，”陆知年难得的不好意思的揩了揩鼻尖，“七爷登台哪会儿我不在华亭。”
沈七登台哪会儿，陆知年正跟着老爹在东北战场打得火热，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华亭，谁还关心这些个事呢。
他一年前才回来，时间都花在了军营里，只是常听见母亲说那画棠春的七爷唱戏唱得是多么的好，才知道有这么号人。
要不是上次司令要他来画棠春看戏，他也不会踏进梨园，更不会遇见沈七。
这么一想，陆知年心里忽然有些疙疙瘩瘩的了。
沈七也不知道陆知年在别扭什么，瞧着他那模样，就笑了。
“七爷笑什么？”陆知年也跟着笑了。
沈七轻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句话罢了。
修行是师父引进门。你就算貌美韩子高，技高颜真卿，也只能是不温不火的伶人。
这话是当年他登台前，白苏对他说的。
白苏也的确是说到做到了，把他捧成了角儿。
也便是红了半边天的重要原因。
沈七捧着茶杯，雾气氤氲袅袅，模糊了那漂亮的眸子，“陆太太爱看戏，回头你给她带张票回去。”
陆知年倏地凑近了，眼睛里尽是小孩子的狡黠，笑盈盈的道着：“七爷不给我一张票啊。”
沈七躲远些，“陆长官又不爱看戏可别浪费了这票。”
“哪能，”陆知年瞅着沈七杯中的茶水喝完了，忙把那杯子夺过来搁桌上，而后又往沈七身上凑过去了，“我可是天天都来画棠春的。”
沈七躲了半天，终于没地儿去了。
“陆长官。”沈七无奈，“我得去戏台子了。”
陆知年堵着他，说：“你不叫我陆长官了我就让你过。”
陆知年这模样，着实像极了那地痞流氓，一脸的无赖样。
沈七看了他许久，那眼睛里闪过了许多陆知年多不懂的情绪。
陆知年心里都发紧，觉得是不是自己把人逼得太紧了些，刚要侧身让开，找些话糊过去，就听见沈七说：“陆知年。”
那声音浅浅淡淡，像是久别重逢时的哽咽，又像是搁在嗓子眼儿里的叹息。
陆知年浑身一颤，像电流流过，酥麻得他险些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他看着沈七，喉头发紧得滚动，连带着眼神都有些迷离炽热。
陆知年侧开身，沈七麻利的溜开了去。
陆知年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好不容易才道了声，“沈七。”
沈七顿下了脚步，没有转身，背对着他，说：“你要是有空就来吧，座儿我给你留着。”
那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喷薄而出。
沐霜阁许是在路上给班主通的消息，年三十的时候就到了华亭。
那阵仗，比一年前陆知年带着军队进城的时候还要热闹，街两边儿站满了人，楼上都还伸着脖子张着脑袋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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