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宋黎问了他一句,宋阳城还是挺乐意显摆一下的,“我宋阳城出马还有谈不下来的吗?肯定是谈下了。”
宋阳城啧啧道:“那洋鬼子精得很,死活要把华北那条道占了。我能给吗,肯定不能,那条道只能是我们宋家的,就算要给,也只能在咱们中国人手里。”
宋阳城这人贱是贱,但骨子里到底淌着中国人的血。
如今这局势,不好说。
华北那条道,不但钱挣不了几个,反而跟个无底洞似的,除了钱,道上的大家们,还在往里头砸军.火。
那洋鬼子不就是看上这条道通着华北连着北平那片儿吗?老子偏就不给!
这条道握在自己人手里,怎么也比捏在洋鬼子手上要放心。
对于这点,宋黎不可否置。
他们宋家在华亭是挺烂的,但宋家的两根苗子学成归来,一个参军,一个经商,也还是没想过要把华亭弄得乌烟瘴气。
两人往宅子里走着,晃眼一瞧,啧,这俩兄弟的关系还挺可以的,又有谁能想到这二人是才是真的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对了,”宋阳城抄着手走着,也不怕前面的人突然发疯,要掏出枪来,直接问:“秋雨馆那个人你到底理不理?不理我要了。”
宋黎抬起的脚一顿,而后自然地踱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阳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的东西,你最好别起心思。”
宋阳城瞅着那笑,冷不丁的打了个颤,等宋黎走得不见影儿了,他才鄙夷嘲笑着:“正主儿不敢去招惹,养着个赝品算什么。”
“我呸,”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着眼,“老子早晚要把那玩意儿玩了!”
“七爷,您的馄饨来咯。”吆喝声里腾出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沈七道着:“多谢。”
陆知年本来是在锦江饭店订了桌的,但人七爷瞧不上,非得来老李这儿吃馄饨。
“七爷可真爱吃馄饨。”陆知年这倒是说的实话,他好些时候瞧见沈七,都是在馄饨摊上。
陆知年拿着勺子在碗里捞了一圈,汤面儿上的佐料漾开了去,“七爷怎想起来这儿吃了?”
沈七拿勺底晕开汤,舀了半勺子汤,吹着,“老赵身子骨不好,入冬了就不卖馄饨了。”
大冬天的,有一口热汤下肚,暖和。
陆知年舀了个馄饨搁嘴里,“哦。”他在老赵那儿吃馄饨有一年多了,倒还真没注意过这些个琐事。
“松下找七爷是有什么事吗?”陆知年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
沈七舀了个馄饨吹着,“官面上的话而已。”他笑笑,“我还不想跟日本人沾上什么关系。”
陆知年也笑了,“也是。”他想得太多了。
他抬眼看着沈七,“天冷了,七爷可别着凉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把沈七给呛着了。
沈七瞪大了眼,嘴角残留着刚沾上的汤汁,舌尖一转,又给舔干净了。
他看着陆知年,神情有些古怪,“陆长官怎么突然说这话?”
陆知年低下头佯装吃馄饨,掩饰着因瞧见那粉色的舌尖而莫名滚动的喉结,声音些低哑,“瞧着七爷穿得少,顺口一说。”
沈七身段好,穿着一身月牙色的长衫,映着一地的白雪,像瓷儿,也宛若谪仙儿。
好看是好看,就是瞧着那身子单薄得冷。
“不冷。”沈七把刚刚没吃到的馄饨放进嘴里,咽下,那热气,顺着肠胃却到了心窝子。
沈七笑道:“倒是陆长官,我听那声音,许是有些着凉了。”
陆知年抬眸看着他,笑了笑,没回话。
饭罢,夜幕将临,挽着冬日的余晖,天空飘起了雪花。
那雪落得不大,细细的飞着,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水。
攘攘熙熙的人们踩着亮起的灯光各自归家,电车的轨道还铺着雪,弄堂里又传来了呵责。
这是人间烟火的俗气,也是这动荡世态中的一抹心安。
雪落在行人的肩头,沈七头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雪,光束随着人一浅一深的洒在发上,竟让人产生了隔世的情愫。
陆知年看得有些出神。
他对沈七是有些心思,特别是那夜的共枕而眠,即使什么都没做,也让他想再往前踏出一步。
他想跨出那一步,再与沈七拉进些关系,哪怕是暧昧,擦边而过也好,总比现在这种熟识又陌生的状态强,而就在这时,宋黎的那句“阿年,我对你很失望”却常在这时扰了他的心神。
是,这么多年他是想找到沈喻秋。
可是,没有头绪,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像是无头苍蝇。
仅仅因为年少时的“当然”二字,他便蹦窜了那么久,像一个跳梁小丑。
对于沈喻秋,他只想把他找到,然后呢?
他没想好,甚至……没有想过。
若是细谈,宋黎甚至比他更想要找到沈喻秋,而宋黎对沈喻秋才是真正的掏心窝子的好。
曾经太弱小无能,他没能留住沈喻秋,而今,他又要因为宋黎的三言两语而抓不住眼前这个人吗?
“陆长官,陆长官。”沈七叫了好几声陆知年才回神。
陆知年:“啊,七爷,怎么了?”
“没怎么。”沈七笑道:“陆长官怎么连走路都走出神了?”
他也没准备听陆知年的回答,又继续说:“我到了。”
陆知年似乎又被沈七刚才那一笑给恍丢了神儿,呐呐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哦”。
等到快要不见沈七影儿的时候,陆知年才猛然反应过来,追了上去,“七爷,七爷。”
“陆长官?”沈七停了脚步,看着陆知年,有些惊愕,“怎么了?”
怎么了?陆知年也不知道怎么了。
哦。
“你头上落了雪花。”说着,陆知年就伸手去抚开那些细碎的雪花。
沈七比陆知年稍稍要矮上一点,离远了瞧不出来,隔近了就能看见了。
余光下,映着这人眉目如画,眼角微微向上扬着,即使冷漠,也还是给人一种温和之感。
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从心头窜上了指尖,蔓延到了脑门,鬼使神差的,陆知年的嘴唇落在了沈七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