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那一个个的,年长的是老泪纵横,年轻的是潸然泪下,男人们是感悟甚多,女人们是泣不成声。
最终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芳草楼为他人做衣裳,打了自己的脸,画棠春再一次名满华亭。
班主捧着一手海棠果坐在院子里,望着那棵海棠树,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下台没一会儿夏憬瑜就不见了,没隔片刻,班主也不见了人影。
一堆摊子,全留着沈七来收,应付完这个又去招呼那个,沈七头一次忙得如此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送走了陆夫人,又来了松下。
“松下先生。”沈七拱手行礼。
松下亦是拱手而道:“沈老板。”
一口中国话,松下倒是说得正。松下身上除了商人的精明,还有军人的凌然。
“沈老板名声红满华亭,”松下说:“今日一闻,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松下倒是说的实话。
这沈七的确是个好角儿。
沈七一笑,谦虚道:“松下先生谬赞了。”
“哪里,沈老板担得起。”松下说,“不知沈老板可否来我府上唱上一曲?”
沈七抱歉一笑,“沈某一向不单唱,怕是要拂了松下先生的邀了。”
松下若有所思,“那陆知年少将……”他故意停了一停,是似疑惑,继续道:“为何能请得沈老板大驾光临?”
“大驾不敢当。”沈七笑笑,“一些私人情分罢了,流言蜚语当不了真。”
松下恍悟,拱手笑道:“也是,是我唐突了,沈老板莫怪。”
“怎会。”沈七说。
松下:“沈老板若是有时间,可来我府上一坐。”
沈七:“多谢松下先生的好意了。”言下之意便是推了这邀。
松下也是个明白人,话尽于此,也就差不多了。
送走了松下,陆知年又凑了过来。
“陆长官,”沈七拱手朝他行了个礼。
陆知年今天没穿军装,一身中山装倒也是倜傥。
陆知年本想问他松下说什么了,转念一想,却是不便,就作罢了。
他笑着开口,话音里是自己也未察觉的熟识,“七爷不愧是七爷,开口便惊艳四座。”
沈七置若罔闻那层深意,客套道:“陆长官言重了。”
陆知年微微蹙了眉,于不觉中淡了几许笑意,“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老叫陆长官了。”
沈七笑了笑,只说:“应当如此。”
“陆长官今日怎有兴致来画棠春了?”沈七别开话,唠着俗人间的俗事,“听闻北方战事颇紧,不知陆长官怎看?”
票友们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堂子里也没剩几个人了,灯让人熄了几盏,只留得堂顶上侧漏了几缕光下来。
有些暗,落在脸上身上,却也是朦胧得好看。
陆知年染着那些虚虚的光影,面容坚毅,身姿挺拔,正气凌然,“若前线有需,必竭尽所能。”
三两闹声里,陆知年低沉的嗓音中藏着坚定,刹那间,让人莫名的心安。
沈七看向陆知年,如鲠在喉,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未几,沈七笑了笑。
“七爷笑什么?”陆知年看着他,笑着疑惑道。
沈七自然的别开了眼,脸上还挂着笑,那闲散的话音里头平添着几分似笑之意:“陆长官是从东北那边儿下来的吧?”
视线似无意却有意的轻扫过陆知年的面庞,沈七散散漫漫地说着:“不知陆长官在东北时是否也是这般肯定?”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沈七这说者还是特意而为呢。
陆知年似乎没料到沈七会来这么一句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笑意未减,倒是眼神里多了几许探究,“七爷为何这么说?”
“陆长官心有鸿鹄,”沈七看着陆知年,眉眼里是道不出的笑意,让人猜不出个所以然,“不觉得这仗打得太窝囊了吗?”
若是说窝囊,也的确是窝囊。守不住东北三省,撤退至华北一带。
但国民军若真是窝囊,日军三个月攻占华夏国土的计谋不早就得逞了吗?
东北,是不得已之计。
那日司令发来的紧急文件中还有一条绥远省主席八月发出的命令,即“不惹事,不怕事,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而今,司令对第三十八师军团的命令亦是如此。
“鸿鹄之志再广大,施展也得有度。”陆知年笑着说:“你说是吧,七爷?”
沈七迎着陆知年的笑意与目光,那模样分明是漫不经心甚至是有些敷衍,可嘴上却道着:“有理。”
有没有理沈七也不在乎,反正今天这席话会让陆知年心里有些不爽就对了。
沈七正要拱手,开口要道“戏已落幕,画棠春里还有事,沈某就先行一步了”,却听见陆知年说:“不知七爷是否有时间,陆某想请七爷吃个便饭”。
为何腹稿都已打好,还是应了邀?沈七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陆知年,神情落在光晕里,恍了自己的神。
大抵是他心情甚好吧。
厢房里,宋黎已不见了身影。
宋阳城今儿让宋老爷子差去谈生意去了,和那个洋鬼子谈了整整三个小时才谈下来,要不是出门时老爷子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这单不能放,就宋阳城这烂脾气,当场就能把笔砸人脸上。
直到回了宋府,宋阳城还在骂“他妈的以为说洋话老子就听不懂吗?!老子要拿的利他娘的一分儿都甭想占!”
宋阳城还没骂过瘾,又在大门口撞见了活像被人抢了媳妇的宋黎。
“哟,”宋阳城吊着看热闹看稀奇的语气,“宋副官这是怎么了?”
他好歹也是宋黎的哥哥,虽然是异母,但怎么也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更何况他俩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宋黎有几个心思,他自然也是知道个一星半点的。
画棠春有个风吹草动,宋黎跑得比谁都快,更何况今日还是比戏呢。
宋阳城像是忘了枪口抵着脑袋的滋味了,不怕死的凑了上去,“今儿个戏听得不舒坦吗?”
宋黎撤回了要跨进宅子里的脚,看着他,神情冷漠,“生意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