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人屋子里空荡荡的。
沈七看着搁在桌上的糕点,脑子里浮现出了昨晚的画面,眸子似乎有些许沉意,而嘴角却轻轻地弯了。
他转头看向门外,映入眼中的是院子里别致的景色。
秋天抓着夏日的尾巴,缓缓而来,院子里的草木沾着剩下的露水,和着丝缕凉意,染着秋天的颜色。
的确是好看。沈七想,秋天来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的笑意很快被冷色掩盖了。
入了秋,天凉了,陆知年一出院门就被那迎面吹来的风灌了一身,他打了个哆嗦。没回家里,直接朝军营去了。
一进门,正见往他办公室跑的宋黎。
“你怎么现在才来?”宋黎正找陆知年呢,一见着人,直接把手上司令刚刚发过来的紧急文件递给陆知年,“绥远战争爆发。”
“什么?”陆知年变了脸色,一边往里走一边看文件一边沉声冷笑:“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侵占华北的企图没成功,终于转向武力了。”
宋黎紧跟在后面,关上门,汇报着情况,“上边的意思是不妥协,严密注意租界那边的情况,还有,对日本人无论是军队还是商人都一律提防。”宋黎放低了声音,“必要时候采取行动,但要不留痕迹。”
陆知年迅速地把文件逐一看完了,快速把文件内容和宋黎说的话整理了一下,说:“除了租界那边,其他势力也得盯紧点,该拉拢的拉拢,该动手的动手,动作麻利点。”
他抬眼看着宋黎,把昨晚在百乐门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而后道:“松下的动静一定要盯死了,他可是披着商人的皮拿着军人的枪,现在掐着这个点过来,绝对有问题。”
陆知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道:“对了,把松下的消息挑着透点给唐局长,自己不方便去,就让别人去,记得叮嘱几句。”
“知道了。”宋黎俯了身子,凑近了陆知年的耳边,拿手半掩住,说:“梁老爷那边来人说有事要商量,让我们挑个时间过去一趟。”
陆知年看了一眼宋黎,直接说:“好,你安排个时间。”
“嗯。”宋黎应着。
正事说完了该聊些别的了。
“你昨晚怎么脱身的?”宋黎问话总能一针见血。
不知怎的,陆知年下意识想要掩饰,而余光瞥见宋黎那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到嘴边的话让舌尖一转,给老实交代了,“遇见沈七了。”
宋黎还是那副不变的脸色,波澜不惊的语气,继续问:“他不是在画棠春吗?怎么跑百乐门去了?”
“他出来买吃的,”陆知年说:“我是在路上遇见他的。”
难得的,宋黎这次没追问了,丢下一句“知道了”就走了。
陆知年眯着眼,看着宋黎的身影消失不见,心生疑惑之际,还有一丝如同卸掉包袱的释然。
听到那句“他出来买吃的”的时候,宋黎就已经清楚了。
沈七买的是桐街唐记的糕点,回画棠春的路上遇见了陆知年,把陆知年带到泉凇路的院子里歇了一宿。
一宿。
宋黎面上是炮弹都炸不烂的平静,而心底的某一角已经是硝烟弥漫了。
没什么的。宋黎忽然笑了。
一时半会儿,谁也跨不过那道坎,哪怕有人跨过了,也总还有人还被困着。
宋黎抬头望了望天,心想:十一月了,秋雨要来了。
绥远战争爆发,林川走得匆忙,来不及跟沈七说一声再见,只在夜里“路经”画棠春时,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
黑夜下,林川的心和那屋子一样空,可他还是把那封他思量了很久的信留下了。
沈七一回画棠春就被班主逮着教训了一通,随即又被拉去商量事情了,别说是看信,他连屋子都没能跨进去。
而那些潦草的字迹,被承包打扫沈七屋子的孟三,同不可言说的心意一起扫进垃圾堆里,化成灰烬了。
班主向来有速度,很快就把开戏的时间定了下来,过了年正月十六出发,三月十五就能开。
跟班子里的人说了时间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沈七就瞧着班主一天天的忙活,心想着:这才十一月,来年虽然没多久了,但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他倒是只管挖坑不管填,清闲自在得很,可气死夏憬瑜了。
夏憬瑜是看得班主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又不想冲着班主发脾气,一天到晚除了唱戏练嗓那会儿,不是去找沈七的茬,阴阳怪气的说他真会挑地儿,就是把一肚子闷气撒在孟三身上,逗得人泪珠子不断。
瞧见他这样,沈七头一次没觉得烦,三天两头跟他打太极,打得不亦乐乎。
夏憬瑜简直要被气疯了,摔下一堆破事,撂下上台的担子,回屋练嗓子去了。
沈七也搁下茶,推了明儿个的戏,吃馄饨去了。
不得不说,班主的确是厉害,把画棠春里的伶人们各个都捧成了名角,要不是有他和夏憬瑜这两棵太招风的大树挡着,说不定画棠春能多占华亭戏楼一点儿天。
这两位撑角儿的人物撒手跑了,倒给了他们发挥的机会。
那些不见天日的角儿,又红了半边天。
人红是非多,才一个月的时间,画棠春就接了好些个戏班子的“战书”。
那意思是相当的明显:大家好好过不行吗,你非要一家独大,这下我们不乐意了,你画棠春如日中升,我偏要拉你下来沾点灰尘。
这天吃完早饭,班主一声河东狮子吼,把一班子的人全唬住了,连沈七和夏憬瑜这俩溜得最快的人也都在“班主以前肯定是个狠角色”的这么点儿时间里被逮了回去。
班主把一堆帖子丢在桌上,沈七一度觉得班主那帖子是要往他和夏憬瑜脸上砸的。
夏憬瑜难得跟沈七一个想法。
“这些帖子怎么办?”班主沉着脸色,“接还是不接,你俩一句话的事。”
沈七晃着茶杯,茶水漾开波纹,他不紧不慢的说:“反正那些戏楼递的帖子又不差这么一次两次,搁那儿不就行了。”
他刚红的那两年,华亭的戏楼日日不送七八道帖子不心甘,他不想掺和那些事,每每班主来说也都是把帖子置之不理,这次不就四五道而已,怎么倒是心焦了?
沈七抬眼看了一眼班主,似乎想从班主脸上看出些什么。
班主别开视线,问着夏憬瑜:“你接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