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有人在华亭城内制造了爆炸,伤了不少民众,引起了很大的恐慌。
陆知年身为华亭城的将领,责任重大,军务繁多,一出这事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来画棠春也是正常,再说他一个军官常来梨园算什么事儿。
不过这样也好,沈七低头笑了笑。
人家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学两句戏,就他自己……认真了。
他自己跨不过坎儿,倒还希望别人跨进来,怎么可能呢?
沈七啊,你真是笑死人了。
虽然陆知年没来画棠春了,但并不代表他没见着陆知年。
只是他有心,别人无意。
一个摊铺上吃馄饨,分明只隔了一桌却好像隔着山海裴,他本想着不能够太冷漠,至少得打声招呼,只是陆知年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连余光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找没趣。
然而让他觉得可笑的是,既然没看见他,那干嘛又把他的饭钱给付了?
他沈七差那几个钱吗?
他不差钱,也不差名头,他真正差的那些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了。
陆知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装作没看见不认识了却又把饭钱付了。
他知道自己的异常不是因为画棠春的事,而是源于宋黎那句“我对你很失望”。
他对这句话感到了不安。
这种没由来的不安让他不敢面对沈七,也没办法直视宋黎。
宋黎每看他一次,那种不安就放大一倍,直至不安变成了慌张无措。
那种感觉让陆知年产生了厌恶,一种对自己的厌恶,一种对……背叛者的厌恶。
而宋黎,这个始作俑者,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淡漠得仿佛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于是陆知年更加厌恶自己了,而这厌恶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变得异常的爆燥,一点儿芝麻大的事都能让他给放大得跟炸城一样严重。
一时间,军区气氛压抑。
宋黎扫了眼屋里正在训人的陆知年,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由自己反省,从内心深处发出恐惧和厌恶,这才是对背叛者真正的惩罚。
陆知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是不是还得让我亲自教你怎样安抚死者家属?”他抓起桌上的文件指着李庭,“我让你查爆炸原因你就是这么给我查的?谁放的都没查出来,这就叫查完了?是我下的命令,有问题还是你听不懂人话?”
陆知年把文件往桌上一摔,从一大堆纸中抽出了他刚拟好的线索,往李庭手中丢去,“照着这个查,要再查不出来你就别回来了。”
“是!”李庭接着纸赶紧溜了。
陆知年坐到椅子上,神情烦躁的按着太阳穴,听到刚消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钢笔,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砸去。
“当我说话是放屁吗?”陆知年一抬头,却见是宋黎。
宋黎接住笔,面上笑着,声音却有些冷,“不就是没查出来吗?陆长官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陆知年移开了视线,“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宋黎把笔放到陆知年面前,“我是副官。”他靠坐在桌沿上,“说说吧,最近怎么这么火大,谁惹你了?”
陆知年靠在椅背里,“你很闲吗?要不要把爆炸事情交给你?”
“我可不想被骂。”宋黎说,“你这个月都没去梨园了,怎么,玩腻了?”
“说话给我注意点儿。”不知道宋黎这话哪儿触到他了,刚有所冷静的情绪又炸了。
陆知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的事解决了?”
宋黎笑了笑,“破事一堆,没必要解决。”
就宋家那些个破事儿,连华亭城的三岁小孩都知道。错综复杂的烂事,他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个本事。
“你怎么没去画棠春了?”宋黎问。
陆知年装耳聋。
“跟沈七闹掰了?”宋黎说,“上次的事儿又没牵扯到你,你俩怎么会闹掰?今儿早上我瞧你俩跟个陌生人似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哎,真闹掰了?”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陆知年冷声打断他。
他真的不想听到任何有关画棠春有关沈七的事,特别还是从宋黎口中听到。
有些事情做得不能太过,得见好就收,否则会引起反弹。宋黎最懂得把握分寸,瞧见陆知年这么不耐烦,就笑了笑,打趣道:“那你让我查的事也不说了?”
陆知年瞥了他一眼,虽然语气有些不情愿有些别扭,但好歹火气熄了些,“说。”
“沈七,今年二十二岁,一个普普通通的唱戏的,七年前的登台。”宋黎停了话。陆知年等着他继续说,可等了半天宋黎一个字都在没说了。
陆知年说:“继续。”
“没了。”陆知年一副“你在逗我吗”的眼神让宋黎耸了耸肩。
“真的没了。”宋黎从兜里掏出几张剪下来的报纸,递给陆知年,“前两年的报纸上到处都是,随便一翻就有。”
陆知年看着报纸,宋黎看着他,“我知道你对沈七有意思。”
陆知年脑子里嗡了一声,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报纸。
两年前的报纸上都是些花边新闻,还有一张是近几个月的,是些日常琐事。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写得真真儿的斟酌。
事儿还得从两年前南京城的程大帅说起。话说那程大帅,顶着个大帅的名头揽了好几房姨太太,不仅家里有,在外面也养了好些个女人,名声真不怎好。
那日程大帅路经华亭,华亭司令尽地主之谊带他去听曲看戏。这程大帅戏没看上,倒把唱戏的人儿给看上了,而那人正是沈七。
男的和男的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梨园子里多得是,特别是男旦。
寻常人即使是恶心,也不会放过这看头。票友们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你唱得好,断不断袖不重要。
座儿们都觉得,虽然七爷性子挺好,但遇上程大帅这种人,跟了没好结果,不跟也为难。
果不其然,沈七一口回绝了。程大帅哪甘心,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当即就拔了枪指着沈七。
沈七就这么站在台上,看着程大帅,过了一会儿,忽然挥着水袖在台上舞着了,众人不明,等明了时,那红色的水袖已经缠到程大帅脖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