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酒
女帝正坐在龙椅上,沉着脸,浏览着手中的奏折。
李公公见她阴沉着脸,在殿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奏:“陛下,中书令大人,尚书令大人求见。”
中书令,尚书令……
她在心中快速回忆关于这两位大人的事情,忽而想起元帝那份宗卷,心中了然,头也不抬,问:“这两位大人近日可与信王府有来往?”
李公公“啊”了一声,心道这是什么问题,向门外的两个侍卫轻轻招手,附耳低声道:“快去查查,近日中书令府,尚书令府近期与信王府有什么往来。”
侍卫应了,立即调动暗部去查。
他回来的很快,没让女帝等多久,但见到女帝阴鸷的眼神,心中不免惊骇,快速回禀李公公便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他可是亲眼见到女帝一声令下,尚书司马大人人头落地的景象,从那时起便觉得这女帝手段太过毒辣,自然有多远躲多远。
李公公面色不太好看:“陛下,这两位大人,与信王殿下甚是交好,时常到信王府与信王喝茶论道。”
他可不敢抬头正眼看她,因为她的目光就像是要吃人的厉鬼一般,恐怖如斯。
冰冷的声音从殿上传来:“传信到信王府,就说尚书令、中书令有谋逆之心,现已收监廷尉,不日处决。”
……
她在龙椅上等着,很好奇他来之后会做什么,会像三年前那样沉着脸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么?
在殿里安排了一队禁卫军,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她已经彻底没有心了。
听到殿外传来的通报声,她重新拾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奏折,坐在龙椅上继续看。
他大步走了进来,仿佛有很多话急切着想跟她说一般。她还没想好怎么喊他,就听见信王带着疑惑不满的声音从正下方传来:“陛下,如今政权已稳,为何还要赶尽杀绝?自陛下登基以来,血已流的太多了……”
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气说话。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眼,冷冷地望向他,手中的奏折“啪”地一声砸在桌上。
她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信王:“信王拥兵自重,结党营私,屡屡罔顾皇谕,蔑视君威,信王的罪……还需要孤来安吗?”
她的声音清冷、狠绝,话毕,两边的禁卫军一字排开,一齐拔剑,将信王围在正中央。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略带哽咽,苦涩地说:“我以为我为你做的,已经足够让你信任了……可终究,你还是要杀我。”
她又走近了两步,最后停在离信王几步远的地方,淡淡地回他:“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信王在朝中一呼百应,让我……怎么心安?”
信王的眼角是淡红的,但他还是在苦苦地笑:“我为你夺天下,固政权,守疆土,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一句,人心难测。”
“我给过你机会,但你从未向我坦白过,我说过,一旦我不相信你了,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最后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她转身走到端着酒盏的李公公前,掐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
又转向信王,冷冷地:“信王可以选,你一人赴死,我就此对其他朝臣停手,又或者你抵死顽抗,我就彻查你宫中党羽,信王,你觉得呢?”
她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再没有回寰的余地,但她想看看,他到底对自己还有多少情谊,人都是怕死的,他一定也不例外。
信王动了动嘴唇,走的越近,越能看出他眼底的悲哀和……不舍?
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也罢,唯愿陛下以后能信可信之人,才不至,坐拥天下,无边孤寂。”
她的心猛地一震。
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逼的她喘不过气。
眼前是血雾,是神剑劈出来的银蓝色剑锋,她一个人孤独前行,陪伴她的是孤魂野鬼,眼里只有杀戮……
好痛……
从梦魇中挣脱,面前的他带着涩涩的笑容,她再也无法直视,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不是她,她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生出一丝一毫的情意!
必须斩断这一切,必须结束!
她飞速地转身,还未向前迈出一步,胳膊被人忽的一拉,一阵天旋地转,她的意识一片模糊。
待她发觉不对劲时,对上的是一双饱含真情与温柔的眸子,她几乎沦陷,直到近在眼前的嘴唇马上就要贴了上来。
她猛地一推,几乎用尽所有力气:“你大胆!”
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禁卫军的剑几乎已经架在脖子上,他没有恐慌,没有愠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抹了下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那些剑架在脖子上,他竟都不怕么?那抹笑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发怒斥责,信王已经从李公公手里端走了酒盏,伸向面前,像要与她干杯似的,突然做出一个笑容:“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已经将那杯酒一饮而下,鲜血霎时从他的嘴角淌出,他跪倒在地,酒盏落地时发出一声碰撞的巨响。
他的手向前伸,想要抓住什么,只是毒发作的太快,他已经丧失了力气,拼命用一只手撑着地面。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但是,心里猛烈的剧动让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用右手托住他的半张脸,他明明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露出这种笑容?
他像是猜出了她心底的疑问一般,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那表情好像在说:“这样,我死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她愣住了,静静地凝视眼前这张脸,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为什么心里会感到难受呢?
不明白,她真的弄不明白。
心里在作祟,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人露出悲恸的神情和舞姬与琴师的故事。
他好像说过,在左眼角点一颗痣,无论多少次轮回,多少杯忘川水,都能指引琴师找到舞姬,因为那是一个约定,一个承诺……
这辈子,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功高盖主的信王,她注定会杀了他,算是她负了他吧?
思绪飘回,她募地发现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的左眼角下,轻轻在他脸上沾了点血,点下了那颗意义非凡的血痣。
你死了,我或许再也不知道真心是什么,真心或许之前真的有过,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放开他的脸,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决绝冷漠的背影。
听到重物倒地的那一瞬间,她捏破了自己的手。
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砸在了地面上。